散曲中的春节
作者:孙羽津(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副教授)
来源:《学习时报》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正月初九日癸巳
耶稣2022年2月9日
散曲,是继唐诗宋词之后,兴盛于元朝、流行于明清的新诗体。在几百年的发展历程中,散曲反映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承载着不同阶层的丰富情感,在中国文学百花园中绽放出雅俗共赏的流光溢彩。或许正是由于这一特色,散曲在表现春节这一举国同庆的盛大节日主题时,不仅有关于国家典礼的恢弘铺叙,也有民间礼俗的生动记录,还有对自然景物的描摹感兴,交织着向往承平祥和的集体情感和感叹物换星移的人生况味,今日读来仍觉栩栩如生,沁人心脾。
春节典礼与天人和谐
元明清时期,春节作为一年之首,被称为“元日”或“三阳”等。在春节当天,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节都会向皇帝拜贺新年,这一盛大的典礼仪式在许多散曲作品中都有所呈现。比如,元明之际作家汤式在《元日朝贺》开篇描写了京城车水马龙、万方朝贺的典礼序幕:“一声莺报上林春,五更鸡唱扶桑晓。贺三阳万国来朝,践天街车马知多少,端的便塞满东华道。”而后铺叙了“赤羽旗”“玉狮炉”等一系列典礼器用,最后转入“椒花颂万代歌谣,柏叶杯九酝葡萄”的宫廷宴乐场景,全面展示了大国典礼的恢弘气象。由此可见,春节并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民俗节日,也是国家政治生活的重要载体。
春节对于古代国家治理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它是时间维度上的一年之首,更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密切相关。古人认为,在国家治理和社会发展的过程中,需要不断体悟天地和同的博大精神,努力实现上下同心、万民和谐、万邦和睦,将之落实于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
在展现气势恢宏的国家典礼之余,元明清散曲中的春节书写往往还映衬着天地和同的自然生机与臣民和美的太平景象,与儒家经典蕴含的精神一脉相承。清代作家陆楙的《元日》中开篇先铺陈“绵雾收,丽旭施”的时序更迭,而后赞美君圣臣贤,不仅百官能够“直言极谏恭扶侍”,而且惠及万民,“刬薄征徭减刈耏,民业祖承俱安次”,烘托出上下同心、安定和谐的太平景象,这正是“天人合一”文化传统下民族情感的经典表达,它寄托着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和谐美善的永恒追求。
春节民俗与拜年场景
除了讴歌承平祥和,散曲中还有大量关于春节礼俗的描摹刻画,宛如一幅幅鲜活多姿的民俗画卷。明代作家刘效祖的《良辰乐事》就是其中的代表。
此曲开篇先写春节前“见家家装点门楣”的场景:“芝麻秸遍檐插,木炭头沿户倚,黄钱高挂两门旁,端的是喜也。”房檐遍插“芝麻秸”,是为了取“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寓意;“木炭头”即“将军炭”,一般是用红箩炭末制成将军形状,被认为可以驱邪护宅;“黄钱高挂”又称“挂钱”,是把钱形的剪纸挂在门旁,寄托着新年招财的期盼。在一连串吉祥物件的描写中,插是遍插,倚便沿户,挂则高挂,有如一组长镜头,洋溢着新春佳节的喜庆气氛,奔涌着新年吉祥的朴素情感。
到了除夕家宴,“递三杯老公婆稳坐定笑嘻嘻。小儿男拜礼,训教端的:道殷勤孝弟将身立,当官差买卖为题。如今新春节至你添了一岁,休贪花、少恋酒、莫胡为。”一家老少的春节团聚,不仅传递着代际间的亲情与关爱,也传递着忠孝齐家的门风,寄托着家族兴旺的期盼。
大年初一,家宴既毕,社会交往正式开始:“梳洗的头脸儿光鲜,打扮的身子儿俊美。济楚衣冠所事宜,比寻常更整齐。先拜了恩府恩官,后拜了亲朋邻里。”旧时拜年礼节十分讲究,宾主相见后,举止间“叉手躬身”,言语间互致问候,颇多谦敬。主人见到来客,往往会说:“有生受,多起动,重蒙光辉。”意思是有劳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此时客人也要有回敬之语,说道:“拜望迟,勿蒙见罪。”这些原汁原味的春节礼俗穿插于散曲之中,读来朗朗上口,一如身临其境,让人真切体会到人际交往中的温情与敬意。
春节咏梅与人生况味
在以春节为主题的散曲中,歌咏梅花往往是不可或缺的,比如元人贯云石《皇都元日》云:“梅花枝上春光露,椒盘杯里香风度。”用梅花点染出的春景,明丽灵动,生意盎然。又如明清之际梁清标《丙辰元日》云:“把尘情暂消,梅风幽雅,香来一霎。”更见闲情雅致。
综观元明清三代,最为细腻、最见深情的咏梅散曲当属明人殷士儋的《新春五日燕集鹤江宅赏梅试笔》。该作以套曲的形式层层转进,详细描摹了梅的风姿与精神。散曲开篇先点出时序:“腊尽春回,满乾坤总含生意。”在这一片春意之中,殷士儋最钟情于梅花,以至他造访友人的宅第时“入门来不暇相揖,先问那北窗前梅花开未”,抛却了一切客套寒暄,只是关心梅事深浅。自此,读者的心境便不由自主地被这份憨痴所吸引,期待体悟到作者的眼中梅、心中意。然而,令人有些失望的是,殷士儋的“不暇相揖”并未换来梅花初绽的眼福,只见到了“半含羞欲吐娇无力”的情景。于是,作者笔墨从眼前移入心头,一吐胸中情志:“想他那岁寒霜雪傲严威,只同松竹共襟期,不随桃李竞芳菲。贞心自知,雅操坚持。半星儿不染尘俗气,天生成玉骨冰肌。且休言调鼎和羹味,先在那百花头上占春魁……向南枝早露春消息。不引惹蝶攘蜂喧,肯招呼燕语莺啼。”冬日里,梅与松竹同一襟抱,不畏严寒之威,静待春回;转入春天,梅花先报春信,却不与百花争艳,也不会主动去招引蜂蝶莺燕的目光。殷士儋笔下的梅花,贞静恬淡、报春无争,这不正是君子的境界,不正是理想人格的象征吗?自古以来,梅花位列花中四君子之首,实在是当之无愧的。
殷士儋告诉人们“且休言调鼎和羹味”,放下曾经的浮沉得失,去追慕梅花勇占春魁的精神,遵循少年时的初心,完成自己的人生。殷士儋的这首散曲已然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闲情雅致,而是借梅自喻、自慰、自励、自期。
回望元明清散曲里的春节,在巍巍廊庙,也在寻常巷陌,在天人哲思,也在花间枝头。文士们热情歌颂着、赞美着、祝福着、憧憬着,同时殷勤观察着、体悟着、省思着、砥砺着。散曲里的春节是遥远的,也是切近的,它在民族的历史记忆里徜徉,在国人的心灵世界中浮现。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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