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缊角人”究竟是什么人？

作者：吴钩

来源：作者赐稿

          原载于 “我们都爱宋朝”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正月十三日丁酉

          耶稣2022年2月13日

以前读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被一个名词难住了，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仍不知道答案。这个名词就是“抱缊角人”，见《长编》卷二百五十一：

先是，上批问王安石：“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至出不逊之言，卿还闻否？”是日，安石与辅臣皆对，欲留身白上，会进呈取索免行文字，上又具道所闻。安石曰：“前御史盛陶亦言，此臣曾奏请令陶计会市易司，召免行人户问其情。愿，即令出钱；若不愿，即令依旧供行。如此则不须更听浮说。”上言：“如此问不得，见说匹帛行旧有手下抱缊角人，今亦尽收入行。”

宋神宗与王安石这段对话的背景我先交待一下：

宋代城市有各种行业组织，叫做团行，类似于明清时期的行会。团行的职责之一就是祗应皇室与政府消费品的科买，官府每有科买的需求，即摊派给各个团行，比如羊肉多少斤，由肉行供应，水果多少筐，由果子行供应；团行的行头、行首接到官府科买任务后，又将任务分解给本行的各个行商，张家铺子供应多少斤，李家铺子供应多少斤，限期完纳。这是一种行役。尽管官府的科买也会付钱，但交易带有强制性，且购买价往往低于市场价，所以行役便成了铺商的沉重负担。至于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如提着水瓶叫卖茶水的“提汤瓶人”，通常游离在团行之外，因此这些小商贩并不需要祇应行役。

熙宁六年，宋政府推行“免行法”：各商行的商户可按“等第纳钱，免充行役”。今后宫廷与政府的消费品委托市易司“召人承揽”，市易司既充当“承包商”的角色，向政府承包了宫廷、政府用品的采购业务；同时又是“发包商”，通过招标的方式将宫廷、政府用品的采购发包给商人。这是相当先进的做法。

但是，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士大夫却言之凿凿地指控“免行法”存在着非常严重的问题，包括向行户征收的“免行钱”过多，原本不需要服行役的“提汤瓶人”之类也被要求缴纳“免行钱”，等等。保守派士大夫的指控是否属实，暂且不论，但这类风言风语已传入宋神宗的耳朵，所以神宗才问王安石：听说以前在匹帛市场揾食的“抱缊角人”也被要求加入匹帛行、交纳“免行钱”，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么，这“抱缊角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我孤陋寡闻，一直找不到可以信服的解释。史料中，能检索到“抱缊角人”的记载也只有一处，即前引《长编》卷二百五十一的文字。另据《周礼·地官》，周代设有“角人”之职，掌征收犀象麋鹿等兽之齿角，但我看不出宋代的“抱缊角人”与传说中的周朝“角人”有什么联系。当然，通过语境，我们可以大致看出，“抱缊角人”从事的职业显然与布匹生意有关，但他们具体是什么人，是小商贩，还是布匹市场的役工？不得而知。

网络上卧虎藏龙，何不向网友讨教？于是过年前，我在微博、微信群、朋友圈发了一条请教的小帖子：“求教一个问题：《续资治通鉴长编》中有一句‘见说匹帛行旧有手下抱缊角人，今亦尽收入行’。这个‘抱缊角人’究竟是什么？求高人赐教。”同时也给几位研究宋史的老师发了私信求教。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虞云国老师很快赐教：“从上下文与免行钱征收来看，应是指从布帛行批发零售的小布贩。”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范忠信老师特别热心，帮我询问了他的朋友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陈景良教授、河南大学苗书梅教授。陈景良老师认为：“据文意，‘抱缊角人’应是匹帛行中的打杂人（苦力类）。这类人也要按‘免行法’折抵一定数额金钱上交政府，确乎太苛。但‘抱缊角人’确切所指，或许难以查证。”

宋史研究者苗书梅教授也认为：“抱缊角人”应是指匹帛行中的打杂人（苦力类）。

我的朋友、河南开封的文史学者刘海永先生给我留言说：“缊是各新旧丝绵絮而成的棉絮。角人是《周礼》中词，此处指的是‘以度量受之，以供财用’，就是一个过秤的行务，可以这样理解。”这么一说，确有道理。

还有网友说：“疑似布店里的搬运工”、“匹帛行最底层的帮工”……，不一而足。

最让我信服的一个解释是微博朋友@韭堂景士济先生提出来的：此段（即前面《长编》卷二百五十一引文）之前还有一段话：“上问纳免行钱如何？或云提汤瓶人亦令出钱。”这里“提汤瓶人”断句为“提/汤瓶/人”，那么“抱缊角人”估计也不是“角人”，而是“抱/缊角/人”，提汤瓶人和抱缊角人一样，都是底层民众。

如果“抱/缊角/人”的断读是对的，那么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释：“抱缊角人”就是抱着旧布角叫卖的小贩。

但严格地说，上面的各种解释都属于个人看法，都缺乏文献考据的支持，只能视为一家之言。“抱缊角人”的可确证的正解，目前还是没有看到。

留待有心人考证吧。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