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兰·萨蒂亚】私人信息也是哲学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2-05-07 19:19:07
标签:维特根斯坦

私人信息也是哲学

 ——《维特根斯坦的私人笔记:1914-1916》简评

作者:基兰·萨蒂亚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本文评论的是维特根斯坦早期私人笔记的英译本。

 

这个月是1916年5月。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东部战场的加里西亚(Galicia)南部,如今属于乌克兰,一位27岁的奥地利志愿兵在暴露在敌人的枪炮火力网之下的观察哨执勤。他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他的希望和恐惧,那是用他小时候就掌握的简单密码写成的——字母“Z”代表“a”,字母“y”代表“b”等等,笔记的页面上还写有不用密码的哲学言论。这些话是有关逻辑的本质的,里面夹杂着逻辑符号,如4月15日:“每个简单的命题都可以表现为符号 ɸx。”

 

到了六月,俄罗斯发起“布羅希羅夫攻势”(Brusilov Offensive),这是战争中最致命的军事行动之一,这位年轻人的笔记本里有一个月时间的空白。接着在7月4日,他开始写不用密码的话语,不是有关逻辑而是有关精神的话。他问,“对于上帝和人生目的,我知道什么呢?有关它的东西存在问题,我们称之为意义。这个意义并不在于它自身而在它之外。我不能按我的意志扭曲世界发生之事,我完全无能为力。”

 

从这点开始,界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密码寻求联系,哲学从逻辑跳跃至人生意义然后再返回。他在8月2日写到“是的,我的研究已经从逻辑基础扩展到世界本质。”最后,没有密码。没有任何东西被隐藏起来,虽然“不可言说的东西,就不要说。”

 

在维特根斯坦看来,逻辑的技术问题从头到尾都始终与如何活着的问题纠缠在一起。

 

这位士兵就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914年被困在奥地利,他是志愿入伍服兵役的,显然是希望面对死亡——“他成为体面人的机会”。

 

因为面对高强度火力的英勇表现而受到表彰,他被授予二级勇士(Valor)银质奖章。维特根斯坦进而成为20世纪最具创造性的思想家之一,成为分析哲学的偶像和打破偶像者,既是典范又是反常规者。在维特根斯坦看来,逻辑和形而上学中晦涩难懂的技术性问题从头到尾始终都和如何活着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当你添加了有关维特根斯坦生平的不寻常叙事——从维也纳富豪到战争前线,再到奥地利乡下在小学教书六年,然后返回到剑桥大学的学术殿堂——你开始看到他为什么成为远远超过分析哲学圈子的众多人痴迷不已的对象。

 

在痴迷者中间有一个文学教授玛乔瑞·帕洛夫(Marjorie Perloff),专门研究维特根斯坦与现代诗歌的关系。她花费了新冠疫情的时间出版了维特根斯坦私人笔记的首个英译本:这是他1914年到1916年的密码言论,此时他在研究哲学,即后来出版的《逻辑哲学论》(the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逻辑哲学论》出版于一个世纪之前,其本身是从有关语言逻辑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复杂材料转向几乎可以与笔记形成逐字对应的神秘论述。

 

我们能够从接触维特根斯坦的私人言论中获得什么呢?我们了解到他竭力与其他士兵友好相处。我们了解到他常常手淫,在驻扎在那里的炮兵工厂时,他还经常去克拉科夫(Kraków)的妓院。研究数字人文学科的学生现在将维特根斯坦的性活动与其哲学进步结合起来,将其置于统计学数据运算之下——这些信息或许对于希望复制其天才的人很有价值。

 

但是,你可能纳闷这是否足够。如果能够从维特根斯坦的私人笔记中得到更深刻的东西,那应该与哲学在人生问题上的纠缠有关。这成为维特根斯坦一直关注的问题。虽然他后来的著作中没有像《逻辑哲学论》那样神秘晦涩,但他总是认为哲学应该谈及生存痛苦。他曾经向朋友拉希·瑞斯(Rush Rhees)坦率承认,“我自己的问题似乎在于我在哲学中写什么。如果我内心不快乐,我的所有才华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不能解决主要的和最重要的问题,解决哲学问题对我有什么帮助呢?”那么,他为什么不快乐呢?维特根斯坦是谁?他的人生问题是什么呢?

 

出生于1889年维也纳的超级富豪家庭,路德维希(Ludwig)是奥匈帝国最富裕的工业家之一卡尔·维特根斯坦(Karl Wittgenstein)最小的儿子。(但是,他与德国赛恩- 维根斯坦(Sayn-Wittgensteins)亲王家族没有血缘关系,虽然人们普遍这样认为。)大音乐家勃拉姆斯(Brahms)和马勒(Mahler)带着7架钢琴前往“维特根斯坦大厅”( “Palais Wittgenstein”)进行堂会演出,路德维希的哥哥保罗后来成为音乐会钢琴家。路德维希被认为是八个兄弟姊妹中最没有才华的人——五个兄弟三个姊妹——保罗到维也纳的文法学习上学,路德维希被送往奥地利北部城市林茨(Linz)的实科中学(Realschule),这种学校更少学术性。他在那里上学的时间与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重叠,但没有两人交往的记录。

 

维特根斯坦的生平和著作都萦绕着孤独。就像在克拉科夫的士兵那样,维特根斯坦的同学常常嘲笑和欺负他,在交朋友时往往遇到困难。他对哲学感兴趣,后来转向更加实用性的机械工程,并在1908年时转学到曼彻斯特学习航空学。就是在那里,在阅读了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1903年的书《数学原理》之后,他痴迷上了逻辑学问题。1911年夏天,维特根斯坦到耶纳旅行,拜访了德国逻辑学家弗里德里希·路德维希·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他后来说,弗雷格和他一起“拖地板”,但他鼓励维特根斯坦跟着罗素学习。

 

因此,在1911年10月18日,维特根斯坦未经预约径直出现在罗素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办公室门前。罗素很快就认定他是个天才。正如传主瑞·蒙克(Ray Monk)记录的那样,维特根斯坦当时告诉最亲密的伙伴大卫·平森特(David Pinsent),“罗素的鼓励成为他的救赎,终结了他长达9年的孤独和痛苦,在此期间他曾想过自杀。”当平森特在1918年死于飞机失事后,维特根斯坦悲痛得近乎发狂。他将《逻辑哲学论》献给平森特,在一封信中称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虽然竭力抗拒孤独,维特根斯坦却常常主动寻找独处。他在挪威一个独立的小木屋里撰写提纲,曾经在奥地利偏远乡村小学担任老师六年时间,曾经独自一人呆在爱尔兰海边的小屋将近一年。维特根斯坦处事僵硬,心理敏感容易发脾气,几乎和每个亲近的人都吵过架,他们觉得他的友谊累人而且烦人。1913年,他中断了与罗素的关系,虽然战后两人又和好了——只不过相互更加看不起对方后期的作品。当维特根斯坦在剑桥的朋友之一哲学家摩尔(G. E. Moore)不愿意放松可授予他文学学士学位的要求时,维特根斯坦暴怒了。“如果在某些愚蠢的细节方面,我不配得到你的例外照顾,那我可能直接进入地狱了”,他写信给摩尔,“如果我值得照顾,而你却不这样做——上帝啊——你就去地狱吧。”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不是关于孤独的,但是,人们能够从他的著作中看到有关孤独的忧虑不安升华了。

 

给维特根斯坦带来最大影响的哲学家是弗兰克·拉姆齐(Frank Ramsey),那是个天才,在19岁的时候将《逻辑哲学论》翻译成英文,在26岁时,因为肝部感染而去世。维特根斯坦和拉姆齐的遗孀莱蒂斯(Lettice)维持了几年的友谊,但随后关系突然中断。按照拉姆齐的传记作家谢里尔·米萨克(Cheryl Misak)的说法,他“在两地往返居住期间,留给她若干家具,包括发臭的防滑垫,莱蒂斯将它扔掉了。当维特根斯坦在三一学院获得了新房间之后,想把这些东西要回,在得知已经被扔掉之后,他认定莱蒂斯的罪过是不可宽恕的。”

 

维特根斯坦很怪异,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和一个女人玛格丽特·瑞斯普林格(Marguerite Respinger)拥有严肃的关系,他曾打算与其保持柏拉图式婚姻关系,(不是彻底的柏拉图式:两人曾经在一起亲吻,玛格丽特后来改变了主意;维特根斯坦并没有明白女方的暗示)。但是,他最亲密关系是和本科生男生弗朗西斯·斯金纳(Francis Skinner),他们保持了6年的同性恋关系,和他二战后遇见的本·理查兹(Ben Richards)也有过性关系。维特根斯坦感觉到性与爱的经常性张力,腐化的风险使他逃离这种肉体亲密关系。在鼓动斯金纳离开学界到工厂工作之后,维特根斯坦在1936年逃回到挪威。当两人最终在剑桥同居之后,他们的关系慢慢终结了。维特根斯坦与理查兹的恋爱关系一直受到丢失恐惧的困扰——我们从他后期笔记中尚未翻译成英文的密码言论中得知。(他们的关系也可以从两人的通讯中看出端倪,其中很多是在最近才曝光的。)

 

也有无浪漫色彩的友谊,其中有些更容易处理。维特根斯坦曾经与风趣诙谐的吉尔伯特·帕特森(Gilbert Pattisson)关系密切,这是他在1929年在从维也纳发车的火车上遇见的男人。他们一起观看电影,分享杂志上剪切下来的图片,用老生常谈的玩笑称它们是“绘画”或“塑像”。在一张基督教大教堂的明信片上,维特根斯坦写到,“如果我的记忆准确的话,这个大教堂至少部分是诺曼人创建的,当然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的记忆当时并不存在。”但是,维特根斯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切断了与帕特森的联系,他觉得此人的态度过于军国主义色彩。在一封终结另一场友谊的信中,维特根斯坦写到:

 

年纪越大,我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人们之间相互理解是多么困难,我认为误导人的东西是这个事实:他们看起来都非常像对方。如果有人看起来像大象,其他人看起来像猫或鱼,人们就不大可能期待他们相互理解对方,情况看起来就更像真实情况了。

 

这给了维特根斯坦最著名的警句之一新意义:“如果狮子能够说话,我们不能理解它在说什么。”

 

私人笔记的出版提出的问题是,维特根斯坦对人生的了解是否给他的哲学带来启迪。答案是肯定的。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不是关于孤独的,但是,人们能够从他的著作中看到有关孤独的忧虑不安升华了。《逻辑哲学论》的序言中说,“或许只有那些本人已经拥有了表达出来的观点的人才能看懂这本书。”就好像交流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陷入自己思想的困境中,除了希望他人可能已经拥有了这些观点之外,我们相互之间并不能告诉对方什么。这本书继续拥抱了一种唯我论形式——其他人都不存在的观点——虽然有些神秘莫测莫名其妙:“唯我论者的意思是非常正确的,只不过它不能被说出来而是让自己展示出来。这个世界是我的世界:这体现在这个事实上,语言的边界(只有我自己能够明白语言的边界)意味着我的世界的边界。”

 

维特根斯坦后来与这些观点和解了,部分受到了哲学家弗兰克·拉姆齐的影响,部分或许归咎于他在奥地利做乡村教师的经验。(在这个阶段结束时,维特根斯坦为孩子们编写了一本拼写字典。最好的条目:das Schnaderhüpfel,抒情诗歌比赛被其中一个译者描述为阿尔卑斯山版本的说唱比赛。)在其后期最完整的作品《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认为根本不可能存在“私人语言”。思想和谈话只有在社会活动中才有可能,就像人们学习的语言;牢不可破的独处是根本不可能的。

 

想象一下儿童能够玩的文字游戏,他们的密码和解码秘诀。有些很容易破解:你写“z”代表“a”,写“y”代表“b”等。但是,即便你更具创造性,创造出没有人命名的物品词汇,这个符号不属于任何活着的语言,有关句法的好奇会难倒语言学家——维特根斯坦认为,如果你的词语有任何意义,也必须能够让你的意义变成面向公众的。这个游戏不是私人之事,即便你是唯一玩家。你能够与我分享你的思想,因此你的词语也必须与我分享。

 

在《逻辑哲学论》与唯我论调情时,《哲学研究》不仅在实体上而且在风格上与之相反。这本书是不停顿的对话,一系列标有号码的段落表明未给出名字的对话者,这样往往很难说人们听到的声音到底是谁的。里面还堆满了问句。按照一位哲学家的统计,《哲学研究》中共有784个问题和110个答案——其中除了40个之外,所有答案旨在提供错误答案。这些段落来自维特根斯坦在剑桥的讲座,他是在与他人的对话中提出自己思想的。

 

人的形而上学内容就像人的性格内容一样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哲学问题。

 

他最信任的对话者是哲学家伊丽莎白·安斯康姆(Elizabeth Anscombe)和拉什·瑞斯(Rush Rhees),两者受命担任遗稿保管人。这里故事出现了转折,把我们拉回私人笔记。毫无疑问害怕引起读者淫亵的兴趣,安斯康姆和瑞斯曾经坚决反对公开出版。她曾经说过“如果按下按钮可以实现人们不去关心他的私生活,那我就按下这个按钮。”当她与人合编《维特根斯坦的笔记:1914-1916》时,安斯康姆只是再现了无密码的篇章,编者序言中并没有提及有任何删减。她在写给莱特(G. H. von Wright)的信中说,“我们删减了笔记中的很小一部分,这些删减几乎都是有关符号的概述,要么没有办法阐释要么不是很有趣。”但是,这个声明并不真实。

 

多亏了佩罗夫,我们现在可以将公开的注释和维特根斯坦的私人言论联系起来了。人们的兴趣不仅是窥淫癖,而且涉及情感和思想内容。随着注释不断取得进展,佩罗夫看到了公开注释与私人言论之间的对应关系越来越多。她通过引用维特根斯坦无密码的言论让我们瞥见这种融合场景。

 

最初,联系带有临时性。经过了1914年最后几个月的巨大进步——包括所谓的命题“画面理论”的进展——-佩罗夫引用了11月22日的两个片段。一句有密码的话:“补偿性的词汇还没有表达出来”。在迎面页:“在这点上,我再次试图表达某些不愿意说出来的东西。”经过四个月没有任何进展之后,我们读到1915年5月1日的有密码的话:“著作的保佑——”除此之外,还有哲学:“那些说‘那肯定是这个样子的,否则我们不能进行哲学探索了’或者‘否则我们肯定没法生活了’的理论当然会消失。”

 

还有一些时刻我们发现了诗歌,如1916年4月这个令人吃惊的跨行连续——这是私人笔记中唯一的类似东西:

 

6.4.16.

 

人生就是个

 

7.4.16.

 

从中只有临时性缓刑的折磨形式,直到人们受到更多折磨。

 

也有突降法的修辞时刻(严肃的内容突然变得荒谬,常非出自本意),如5月底的一个观察帖:“过去两个月里,我只手淫了两次。”

 

一个月后,我们看到神秘的突破,佩罗夫引用了无密码的完整一页——有关上帝和人生意义、意志的无权性、伦理学和自我、自杀道德等话题。这不仅仅是通信:这是个人灵魂在公共场所的突然爆发或爆炸,密码被击碎,无法言喻的东西表达出来。维特根斯坦写到,“幸福的人肯定没有恐惧,甚至死亡恐惧也没有。”

 

这些段落非常精彩,但是也令人沮丧。佩罗夫没有再现足够多的公开笔记——安斯库姆出版的那些笔记——关键语境是缺失的。结果是1916年7月的突破似乎比过去看来更神奇。比如,佩罗夫引用了1916年5月的无密码话语,这奠定了维特根斯坦的神秘转向基础——“在本质上,世界的整个现代概念基于一种幻觉,即所谓的自然法是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但是,她没有引用他在此一年之前写的段落:

 

转向神秘的冲动来自我们对科学所抱的希望令人感到不满意。我们觉得,即使所有可能的科学问题都得到回答,我们的问题仍然没有触及。当然,在那种情况下就不再有任何问题了,那就是答案。

 

她也没有提及在这之后长达15页的笔记,1915年5-6月的戏剧性进步,之后只有密码句子:“工作非常卖力!虽然在最令人讨厌的环境中。”

 

对于维特根斯坦在东部战场前线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佩罗夫没有给我们多少信息。公开的笔记中有些最动人的段落涉及到的并非纯粹的神秘主义,而是技术见解与存在见解的交替出现。在1916年7月14的片段是:“如果操作形式能够表现出来,那么它就必须以一种只能被正确应用的方式表现出来。生活在当下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有恐惧或希望。”佩罗夫没有引用技术哲学的篇幅,那是维特根斯坦在此之前两天谈及自杀时写的东西,其中确保或者提及他有关同义反复的本质的言论。

 

应该为佩罗夫辩护,如果没有大致描述维特根斯坦的极其困难的著作《逻辑哲学论》,我们很难看到这些联系的要点。当这本书最初被提交给剑桥大学作为博士论文时,评阅人是罗素和摩尔(Moore)。闹剧结束了,当维特根斯坦安慰他们说,“别担心,我知道你们永远也看不懂。”但是,我们应该至少放手一搏。

 

虽然《逻辑哲学论》炫耀其形式逻辑的技术工具,但它并非理想化的“形式语言”。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我们日常语言的所有命题,其实是遵循完美逻辑秩序的”。《逻辑哲学论》的明显主张是任何命题都能够作为“原始命题”的逻辑合成品来分析。这意味着每个有意义的句子在原则上都与建立在“逻辑常量”上的句子是同义词——或者、和、以及不——从基本句子产生出来,刻画仅仅指简单物体的名字。从形而上学意义上说,基本句子是相互独立的: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为真,而另外一个为假。这个世界是逻辑原子的马赛克图案。

 

维特根斯坦为什么相信这个观点?为什么认为我们说的一切都能翻译成与我们实际说的话有很大不同的原始语言?(维特根斯坦很清楚,日常生活中任何一个句子都不是这个意义上的基本句子,我们的词汇也没有一个逻辑名称。)这个论证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我们可以追溯其核心线索。因为原初命题不能被进一步分析,它们只能做不到相互独立,如果有神秘的必要性在控制其真假的话。维特根斯坦相信,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如果原初命题指称复杂客体,那些客体的存在取决于组成部分的组合安排,因此,原初命题的真理将取决于其他命题的真理性——这将破坏独立性。由此延伸出来的东西是,除了逻辑上的同义反复如建立在简单客体名字基础上的“p或者非p”就不存在必要真理,而这并不能阐述世界的任何东西。

 

分析哲学将自我呈现为一种非个人化的事业,这种超脱丢失了一些东西。

 

但是,存在一个陷阱。请再次阅读最后两段。其中,我们看到谈及命题、名称和简单对象的句子。这些句子不是同义反复,其琐碎无聊仅仅因为迷失在词语的迷雾中而让我们感到困惑。它们渴望提出实质性主张,要将真正的限制加在世界可能的变化上。但是,它们并非碰巧成为真的:如果的确为真,其真理性就是必要的。但是,这意味着它们打破了我们指望它们表达的法则。维特根斯坦的理论句子不能被翻译成原初命题的逻辑成分,即在形而上学意义上是相互独立的。因此,它们毕竟不是有意义的。难怪我要说到“逻辑哲学论中的明显主题。”上面的段落其实是完全的废话。

 

这是“维特根斯坦的梯子”,这依据他在书的结尾使用的隐喻而命名。“我的命题以下面的方式作为阐释:任何理解我的人最终辨认出它们都是废话,当他使用它们——作为步骤——逐渐攀爬到它们上面。(可以说,他必须在爬上去之后踢开梯子。)”维特根斯坦不能说他似乎在说的话:事实上,它不能被说出来,但他希望这能显示出来。逻辑的不可言喻性本质和必要性体现在我们使用的语言上——如果我们的语言遵从维特根斯坦法则的话。

 

从这里能够得出什么并没有达成共识,这是一种含蓄的说法。你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显示你不能说的东西,这个观点是罗素在博士考试中的烦恼。对维特根斯坦梯子的解释此后一直引起争议,有时候争论还很激烈。我们能够说的是,维特根斯坦在战争前线的突破是将展示而非说出的观点从逻辑推演延伸到伦理学和自我、上帝和人生意义上。如果我们能够生活在这个事实中,即维特根斯坦的逻辑理论是不可言喻的——只能被展示出来,而不能被说出来——我们就能生活在无法表达生活意义的世界:“世界的认识肯定在世界之外。当答案没有办法诉诸文字时,问题同样也不能。人生问题的解决办法只是在问题消失时被看到。”

 

在她的私人笔记编辑后记中,佩罗夫说为什么花费这么多时间将其翻译成英语。(那是1991年被威廉·鲍姆(Wilhelm Baum)编辑出版的德语版。)她写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年代的牛津剑桥,以及美国顶尖大学,哲学研究被一直认为是抽象的和概念学科,推理严谨,而且与个人传记没有多大关系。”鉴于人们对维特根斯坦生平故事的痴迷,我不肯定这能否解释英语译本的推迟。但是,佩罗夫说得有道理的地方是:分析哲学呈现的自我形象是非个人的、客观的事业。

 

在他在剑桥读书的早期,罗素记得维特根斯坦“进进出出我的办公室就像一头猛兽,要获得3个小时令人恼火的沉默。”当罗素问他“你是在思考逻辑还是自己的罪恶呢?”维特根斯坦回答说“两个都。”这种融合不是他的遗产。也不是显示和言说的教义或者《逻辑哲学论》的神秘主义。二战之后,维特根斯坦的影响力来自他后期的著作,五花八门的“语言游戏”研究,这些研究让我们的智慧痴迷并让我们陷入困惑。维特根斯坦的目标是通过关注语言的实际使用消除我们的困惑。他的工程是消除神秘化。在众多令人困惑的东西中,按照维特根斯坦的说法,是“《逻辑哲学论》的作者”。对于后一个维特根斯坦,语言没有前一个维特根斯坦希望揭示的单一本性。

 

21世纪已经见证了《逻辑哲学论》在哲学里的回归——虽然并非其神秘的那一面。人们发现当代形而上学论者著作中早期维特根斯坦的阴影,如奇安·多尔(Cian Dorr)的《一切的简单性》 (2002)到提摩西·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的《作为形而上学的形式逻辑 (2013)。2011年,哲学家莎拉•莫斯(Sarah Moss)解决了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说的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一,如何将类似“没有任何东西是全红色和全绿色”句子的必要性简化为逻辑上的同义反复。这些作者并不相信他们在写屁话,这是没有梯子的维特根斯坦。

 

但是,对于维特根斯坦来说,神秘主义——人生问题的消失——是首个要点。他写给《逻辑哲学论》的潜在出版商的信中说“我的著作包括两部分,这是其中一部,还有我没有写的一切。恰恰是这第二部分才更重要。”这不是出版商需要的推销言辞。

 

你能看到为什么哲学家对此感到警惕,为什么他们可能忽略维特根斯坦著作中的传记根源。正如我在介绍时做的那样,我们可以将《逻辑哲学论》中的唯我论同情和维特根斯坦的孤独联系起来,但哲学家希望了解他的论证。维特根斯坦与朋友相处的麻烦似乎最多与其观点的可靠性没有相关性,从最糟糕的方面说,这是让人怀疑的基础。只有在积极论证时,观点才需要得到认真对待。如果维特根斯坦因为情感共鸣而受到唯我论的吸引而不是依靠理性的力量,我们难道不能扔掉他的著作吗?

 

有人一直倾向于将《逻辑哲学论》解读为诗歌,更多相关的是情感,更少的是论证。我没有提到这本书令人好奇的设计:简短的标有从1到7的号码的话语结构,下面是详细阐述,因此6.52是对6.5的展开论述,而6.5是6的展开论述。这些言论是神秘和令人困惑的,其宏大紧缩很漂亮——-《逻辑哲学论》可以说是一件现代艺术品。维特根斯坦后来可能思考,“我相信我总结了我与哲学的关系,当我说:人们真的只有在写诗歌的时候才应该写哲学。”不过,当弗雷格(Frege)称《逻辑哲学论》“是艺术而非科学成就”时,维特根斯坦可是勃然大怒的哟。

 

除了少数例外,分析哲学不能被当作诗歌来阅读。如果它有价值的话,那不是艺术成就的价值,除非它还有思想媒介的价值。分析哲学也没有探索“人生问题”。应用哲学括伦理学里有很多工作要做,包探索实际问题——气候变化、民主、如何对待非人的动物等。但是,这些不是维特根斯坦思考的问题。对很多人来说,分析哲学是超脱的,至少在其自我形象中是与哲学家的个人挣扎脱离关系的。

 

不仅是哲学,而且还有哲学家:那就是这些笔记帮助我们看到的东西。哲学家的哲学是展示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

 

分析哲学在这种超脱中丧失了什么?事实在于哲学即使在技术形式下也是世界观的表现,是能够定义此人是谁的东西。小说家兼哲学家艾瑞斯·梅铎(Iris Murdoch)写到,“搞哲学研究就是探索个人习性,同时试图发现真理”。我相信她在试图说什么,虽然哲学的主体问题不是伦理学或美学而是逻辑学和形而上学。这是令人吃惊的事实,有人投入毕生精力研究“什么是必要真理”的问题或者他们可能用密码在笔记本上写“太多焦虑!我已经接近哭泣!!!”在迎面页上写着“一个问题:我们能够在没有逻辑中简单对象的情况下成功吗?”一个人的形而上学就像人的性格一样,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两者之间的联系是哲学问题。

 

常常有人说当今哲学让人觉得难以理解。这个命题是误导人的,部分是因为这种晦涩难解并非新鲜问题——部分因为现在存在一种面向普遍读者的欣欣向荣的行业“公共哲学”。但是,公共哲学没有传达的东西是哲学也是个人信息的方式:我们对逻辑学或形而上学抽象问题的感受方式、我们对内心最深处的道德的、政治的、和个人承诺的感受方式、我们听的音乐、我们喜爱的诗歌——所有这些情感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哲学家就是令人吃惊的、有缺陷的痴迷的一大堆混合体。我们有些东西要学习——有关他们及其哲学——判断出是什么让他们成为现在的样子。

 

不仅仅是哲学,而且哲学家:这就是这些笔记帮助我们看到的东西,迎面页反映出的生平和著作。哲学家的哲学是展示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个人崇拜伴随着风险,但是维特根斯坦魔法的部分内容是他或许是分析哲学的巨人,其生活就是以这种方式被人共享的。在我的亲身经历中,我可以说,很多哲学家与其著作有深刻的精神联系,即使高度理论性的著作也是如此。他们很少写到自己的情感,至少不会为了出版而写出来。维特根斯坦同样也没有。除了《逻辑哲学论》中的某些言论、《哲学研究》的序言、和1929年发表的一篇伦理学演讲之外,告诉我们维特根斯坦的情感和他是谁的东西就只有私人笔记和书信了。

 

维特根斯坦在其第一篇无密码的笔记中写到“逻辑必须照顾自我”。他重复了这个警句两次,在《逻辑哲学论》中再次重复。但是,逻辑没办法照顾自己,哲学也不能。他们必须有保姆:致力于抽象思想的逻辑学家和哲学家。我喜欢想象他们各自拥有一本用简单地符号写出的私人笔记,伴随着已经出版的著作。他们在做哲学研究的时候,还在做什么?他们在生活中遇到什么问题?多长时间手淫一次?这些都是我们不应该扔掉的梯子。

 

译自:The  Personal  Is  Philosophical  by Kieran Setiya

 

https://bostonreview.net/articles/the-personal-is-philosophical/ 

 

作者简介:基兰·萨蒂亚(Kieran Setiya),麻省理工学院哲学教授。最新著作《中年危机的哲学指南》(2017),目前住在马萨诸塞州布鲁克林区。

 

有兴趣的读者,请参阅作者的其他文章:

 

叔本华如何看待中年危机?《爱思想2018-01-28 

 

https://m.aisixiang.com/data/108101.html?from=singlemessage 

 

《搜狐》https://www.sohu.com/a/223123523_246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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