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绪平作者简介:陈绪平,男,字子茂,号尔雅台,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北阳新人。长期从业于互联网科技界,曾任阿里巴巴资深架构师,现任某上市公司高管。 |
春秋经通义&隐公元年(15)
作者:尔雅台
来源:“尔雅台切问”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二年岁次壬寅四月廿五日戊寅
耶稣2022年5月25日
2)教者,化民成俗也
古人言政教,犹今人言治理。政者,治理之乾道;教者,治理之坤道。乾作大始,坤作成物。王道治理,亦当是政、教并建。故曰:为治之道二,政与教而已。政有纪纲,教有枢要。为政而振其纪纲,为教而撮其枢要,治道张矣(丘濬语)。又荀子曰:君师者,治之本也。君主政,师主教。政教一体以治民,可大可久之道也。书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聪明时乂。乂即治理。明于治道也。
何谓民?民者,民众也。《左传》“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盖君以民为体。故民即治体也,犹今言“共同体”是也。体有小大,故曰家、国、天下。故家之齐、国之治、天下之平,皆治民之义也。荀子《天论》曰:“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表者,轨范也。大学言“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表其道也。表不明则乱。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表其势也。
在天曰五行,在人曰五事,在民则五势也。五势者,一曰方域,二曰食货,三曰群伦,四曰君师,五曰风俗。一曰方域。《礼记·王制》司空之任,“执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泽,时四时,量地远近”,方域之事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也。故方域配五行属水,智之事也。《周礼》大司徒,“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而辨其邦国、都鄙之数,制其畿疆而沟封之,设其社稷之壝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辨方域之宜以安民也。二曰食货。食货者,养之事也。故百技所成,职业有分:学以居位曰士,开土植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四民别而开物成务,节用裕民,而有富厚丘山之积矣。故食货配五行属火,礼之事也。礼者养也。荀子《富国》篇曰:“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德必称位,位必称禄,禄必称用,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量地而立国,计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胜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揜,必时臧余,谓之称数。故自天子通于庶人,事无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不唯食货之养也,先富后教,教亦养,一之于礼也。三曰群伦。荀子《王制》篇曰,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又曰,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生群伦也。能以事亲谓之孝,能以事兄谓之弟,能以事上谓之顺,能以使下谓之君。君者,善群也。群道当,则万物皆得其宜,六畜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故群伦配之五行属木,仁之事也。故养长时,则六畜育;杀生时,则草木殖;政令时,则百姓一,贤良服。四曰君师。君师主治,配五行属金,义之事也。荀子《王制》篇曰,以类行杂,以一行万。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礼义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礼义之始也。为之,贯之,积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无君子,则天地不理,礼义无统,上无君师,下无父子,夫是之谓至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故丧祭、朝聘、师旅一也;贵贱、杀生、与夺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农农、士士、工工、商商一也。五曰风俗。《礼记·王制》篇曰中国戎夷五方之民,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风俗差异甚大也。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故治理之道,达其志,通其欲;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盖风俗配五行属土,信之事也。诗以道志,志即信也。故曰: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五势相生相制,而成王化也。方域之势,要在制民之产。孟子曰:“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又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滕文公上》)经界即今所言之所有制,居土养民,患不均也。均非绝对之平均,乃成势之均衡也。当然,方域之事很多,如大禹治水即是。《周礼》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鸟兽,以毓草木,以任土事。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穑树艺。”辅民以居也。又曰“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以均齐天下之政。”导民安居也。其要,皆在制民之产以养民安民。
食货之势,要在富民。孟子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率兽而食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故曰“始作俑者其天后乎”,遭天谴也。所以要发展生产以富民。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尽心上》)又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梁惠王上》)王道之始,在养生送死无憾,此富民之政之仪轨也。
群伦之势,要在孝弟仁义。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又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离娄上》)《论语》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弟乃“为仁”之本者,后汉书仁孝论曰:仁人之于孝,犹四体之有心腹,枝叶之有根本也。盖仁是性德,孝弟是发用。孝弟乃仁之一事,论性以“仁”为孝弟之本,而论修则孝弟乃“为仁”之本也。程子曰:知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又曰:德有本,本立则其道充大;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也。大学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王者欲致太平,成仁道,当由孝弟始。盖孝弟,其天良真切处,天下善恶之幾也。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
君师之势,要在王道。《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泰誓上》)君以长之,师以教之,惟其能左右上帝,以宠安天下,则夫有罪之当讨,无罪之当赦,何敢越其志,一听于天而已。如何听?一曰民贵君轻。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礼以时,然则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尽心下》)三代圣人,皆以天命人心为重,有天下为轻。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所不为也。二曰仁心仁政。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离娄上》)又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公孙丑上》)又曰:“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梁惠王上》)三曰制礼作乐。中庸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此天子者,君师也,周公是也。周公制作,莫著于礼。今传仪礼十七篇,其为周公旧制已无异论。惟周礼一书,则疑之者多。然伏生尚书大传称“周公居摄三年制礼作乐”,礼记明堂位称“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礼之大者无过政教,今之周礼其经纶大体,必出于周公。周礼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则易在礼之中矣。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则诗在礼之中矣。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则乐在礼之中矣。小史掌邦国之志,外史掌四方之志,掌三皇五帝之书,则书与春秋在之中矣。(钟泰《中国哲学史》)后世之圣贤,则朱子德位相资也。《朱子家礼》黄榦序曰:“世降俗末,人心邪僻,天理堙晦,于是始以礼为强世之具矣。先儒取其施于家者,著为一家之书,为斯世虑至切也。晦庵朱先生,以其本末详略犹有可疑,斟酌损益,更为家礼,务从本实,以惠后学。盖以天理不可一日而不存,则是礼亦不可一日而或缺也。先生教人,自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以修其身,皆所以正人心,复天理也,则礼其可缓与?迨其晚年,讨论家乡侯国王朝之礼,以复三代之墜典,未及脱稿,而先生殁矣。此百世之遗恨也。则是书已就而切于人伦日用之常,学者不可不尽心与?”礼乐乃大事,制礼作乐须积德百年也。
风俗之势,要在和美。风者,天气有寒煖,地形有险易,水泉有美恶,草木有刚柔也。俗者,含血之类(指生灵)像之而生,故言语歌讴异声,鼓舞动作殊形,或直或邪,或善或淫也。圣人作而均齐之,咸归于正;圣人废,则还其本俗。《尚书》:“天子巡守,至于岱宗,觐诸侯,见百年,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俗。”《孝经》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传曰:“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由此言之,为政之要,辩风正俗,最其上也。(应劭《风俗通》)易巽卦是重卦,上下皆巽,上以巽入而化下,下以巽顺而从上,是以命行无为也。故象曰随风。君子之德风也,有风之德而下无不从,然后具重巽之义。(《郭氏家传易说》)易于巽主教命,犹诗之言风也。《关雎》后妃之德也。文王太姒固有其德,周召为政,化及乡人邦国而南至天下。外无旷夫,内无怨女,婚嫁以时,王天下之本也。故范处义《诗补传》:“风以化为义,言人君之风化也。”章潢《诗经原体》:“天地嘘育万物,莫疾乎风,所以节宣阴阳之气,而万物之生机赖之以宣畅也。然吹万不同,一皆随其窍之所感,而声亦因以异焉。是本之气而形之声,气和则声徐,气劲则声肃,和则物触之欣欣向荣,劲则物触之而挠折者多矣。”又云:“而各国之风土不齐,则各国之风气不一,故各国之风化因之,善者矫其偏而归之中,不善者循其流习而莫之返也。《记》曰「郑声好滥淫志,卫音促数烦志,齐音傲僻骄志」,是列国之音亦不同。天子巡狩,列国太史陈诗以观民风者此也。但列国之风化不齐,声气不类,而体则一焉。是故风之体轻扬和婉,微讽谲谏,托物而不著于物,指事而不滞于事,义虽寓于音律之间,意尝超于言词之表,虽使人兴起,而人不自觉。”故董子谓治乱之气,邪正之风,是殽天地之化者也。人气调和,则天地化美。
势者,治乱之势也。五势均衡则治,失衡则乱。治则善,乱则恶,善恶之所由分也。董子曰:“人受命于天,有善善恶恶之性,可养而不可改,可豫而不可去,若形体之可肥臞,而不可得革也。是故虽有至贤,能为君亲含容其恶,不能为君亲令无恶。《书》曰厥辟不辟,去厥祇。事亲亦然。皆忠孝之极也。非至贤安能如是?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耳。”(《玉杯》)此性者,民性也。五方之民,各有其性。在宋儒,则谓气质之性是也。气质之性有善有恶,其要则在治乱之分也。盖气质之性,亦天之就也,初本朴实无华,然民生乖离,“离其朴”而偏险悖乱,此荀子所谓“性恶”也。荀子曰:“凡古今天下之所谓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谓恶者,偏险悖乱也:是善恶之分也矣。”(《性恶》)治则善,乱则恶,民性之化成盖系于治乱也。故荀子开出的药方,曰“化性起伪”。伪者为也,生礼义起法度,治之事也。荀子曰:“古者圣王以人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性恶》)大乱之世,民性恶乃常态,故圣人隆礼重法。所谓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
故王者必重教化。董子曰:“圣人之道,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先之以博爱,教之以仁也。”(《为人者天》)王道之本在仁。“何谓仁?仁者恻怛爱人,谨翕不争,好恶敦伦。无伤恶之心,无隐忌之志,无嫉妒之气,无感愁之欲,无险诐之事,无辟违之行。故其心舒,其志平,其气和,其欲节,其事易,其行道,故能平易和理而无争也。如此者,谓之仁。”(《必仁且智》)仁即圣人之心也。“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无为,而习俗大化,可谓仁圣矣,三王是也。”(《对胶西王》)圣心通贯于五势,而化民成俗也。化民者,措之于礼也。“礼者,庶于仁、文,质而成体者也。今使人相食,大失其仁,安著其礼?方救其质,奚恤其文?故曰当仁不让,此之谓也。”“今让者,《春秋》之所贵。虽然,见人相食,惊人相爨,救之忘其让,君子之道有贵于让者也。”(《竹林》)礼、文、让,皆以仁为体,故孔子本仁。后世渐知礼、文,而忘仁、质,是逐末而忘本,买椟而还珠,失孔子之意矣(康有为语)。“孔子明得失,见成败,疾时世之不仁”也(《俞序》)。盖王者“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而成仁也”(《王道道》)。而“霸王之道,皆本于仁”(《俞序》),盖“独以威势成政”,失教化故也。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公孙丑上》)以力假仁,是以智力持天下,霸道也;以德行仁,乃得天理之正以尽天道,王道也。宋儒谓“先王以仁义得天下而教化之,后世以智力取天下而纠持之”,是也。故曰:由仁义行,而非行仁义也。盖行仁义,假仁者也,霸道也;由仁义行,顺仁者也,王道也。礼乐教化是谓“顺”,故《孝经》谓“至德要道”以顺天下,纯王经纶天下之规模与事业在是焉。董子曰:“传曰「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心之所好体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从之。故君民者,贵孝弟而好礼义,重仁廉而轻财利,躬亲职此于上,而万民听生善于下矣。故曰「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为人者天》)
先王之教化,如时雨化生。明代丘濬所撰《大学衍义补》,有「崇教化」篇论之甚详。今略述其「总论教化之道」,以明先王教化之垂范。
其一,曰人文化成。
先是,君师亲临而教也。易临之大象曰:泽上有地,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临之为卦,有上临下之象。上之临下,果何所事哉?曰保之。将欲保之,以何为先?曰教之。教之之道,驱迫之不可也,操切之不可也,徒事乎法不可也,必刻以期不可也。必也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优而游之,使自休之厌而饫之,使自趋之如江河之润,如湖海之浸,是之谓教思焉。举一世而甄陶之,合万邦而协和之,由无息而至于悠远,由动变而至于能化,无一人而不化,无一地而不到,无一日而或间,岂有穷尽也哉。如是则凡形气有生之类,皆在吾度量包容之中,有相生相长之乐,无此疆彼界之殊矣。彼徒临之以威,齐之以政者,其意思浅且促矣。既浅且促,则寔不能容之矣,岂能保民而至于无疆哉。
其次,以神道设教也。观之彖曰:观,盟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圣人观天之神道以设教,谓如天之春而夏而秋而冬,当暖而暖当寒而寒,无一时之差忒,不见其有所作为,自然而然所谓神也。圣人体之以设为政教,故下人观之,如见春而知其必暖,见冬而知其必寒,其暖其寒皆其所自然。下民观视而感之于心,不待有所设施措注自然化服,所谓以神道设教也如此。夫天道至神,故运行四时,化育万物,无有差忒。至神之道莫可名言,惟圣人黙契体其妙用,设为政教。故天下之人涵泳其德而不知其功,鼓舞其化而莫测其用,自然仰观而戴服。故曰: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朱熹曰:观天之神道,只是自然运行道理,四时自然不忒,圣人神道亦是说有教人自然观感处。非谓皆以人力为之,而假托神明,以为幻化之术也。
再次,观民设教也。观之象曰: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巡省)方(四方)观民设教。观民设教,如齐之末业而教以农桑,卫之淫风而敎以礼别,奢如曹则示之以俭,俭如魏则示之以礼之类是也。盖四方之俗不同,而各有所偏尚,因其所偏,约而归之于正,则四方之俗皆得其中,而无过不及矣。此三代圣王所以必省方而观民,观民而设教也。后世巡守之礼不行,采诗之官不设,朝廷施之以一切之政不复因其民而观之吁。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俗之不一俗之习也,约其所太过,勉其所不及,使之一归于礼而不偏,圣人所以观民之俗而设教也如此。后世则一听民俗之所为,而不复观之矣。
然后,化成天下也。贲之彖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程颐曰: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谓日月星辰之错列,寒暑阴阳之代变,观其运行以察四时之迁改也;人文,人理之伦序,观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礼俗,乃圣人用贲之道也。离之彖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程颐曰:上下皆离,重明也,五二皆处中正,丽乎正也,君臣上下皆有明德而处中正,可以化天下成文明之俗也。贲之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君观之以一己之独也。离之重明丽正以化成天下,人君资之以臣下之同也。是故,人君欲以人文而成天下之化,又在乎君臣相得,皆存虚灵不昧之天,而处乎中正不偏之地,同心同德,相附离以相成也。吁,有是君而无是臣,有是臣而君不能用,用之而其臣不足以负荷,而欲成天下文明之化,难矣哉。
其二,曰五教三事。
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顺也),汝作司徒,敬敷(布也)五教,在宽。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丧、祭。五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三事,食以养生,丧以送死,祭以追远。五教三事,所以立人纪而厚风俗,万世君师所以立教之本也。
故所以为教者人伦而已。人伦之道,则在乎敬以宽焉。敬以持乎己,则整齐严肃而不失于怠忽;宽以施于人,则从容渐次而不失于迫切。此二字千万世掌教者不能易也,后世人君惟急于财赋兵刑之事,其于教也特慕其名而应故事耳,所谓宽者往往流于纵弛,求其能留心于此事者固已鲜矣,况敬乎。敬者,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未有不能敬以处己而能敬以教人者。所重教、食、丧、祭四者,证以尧曰可见,重五教而次以食,则斯民日用饮食遍为尔德,诸食足矣,即继以慎终之丧,报本之祭,皆所以感发斯民之良心,而维持天下之教化也(陈栎语)。
洛诰曰:听朕教汝于棐民彞,汝乃是不蘉,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武王也)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朱子曰:周公戒成王,使听我教汝以辅民常性之道,若汝不勉则不能永保天命也,然则所以辅民常性者,惟在乎勉而已,笃叙汝武王之所行,无不如予之所以厚叙者。
武成曰重民五教,则武王辅民常性之道在此也。武王得天下既以是为自勉,使彞伦攸叙而益厚,所以为子孙祈天永命之本。成王诚能听周公之教,勉乎乃考,重民五教之道以辅翼乎民,笃之而不忘,叙之而不紊,亦如我之所以笃叙武王者,然则人不敢废乃命矣。大抵人君为治,教道之废兴,系天命之去留。教道兴则天理明,而民彞叙。民知尊君亲上,而不生背畔之心。不然,则智者欲欺愚,强者欲陵弱,令之而不从,治之而不服,而至于用刑罚动干戈,而国祚不能以久长矣。创业之君,惟知其然,故拳拳以教化为先。而继体者诚能勉焉,以笃叙前人之道而敬行之,非独以厚民彞,盖将以永天命也。是则敬之之言,在昔帝舜以是而勉契,是君勉臣也。今周公以是而勉成王是臣勉君也。大哉敬乎,其万世君臣立教之本乎?
周官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扰者,驯习而熟之,拊摩而入之,畜养而亮之之谓也。五典乃人人所有,家家所备者,人君因而申明其义也。虞周命掌教之官,皆以敷五典为言。敷之为言,布也。要必因其本然之理,而着为当然之则,敷而布之天下,使之是效是行,以调摄其不平之气,驯伏其不顺之心,不责效于旦暮之间,不从事乎督责之令。成周之扰,即有虞之宽。可见教道之施,千古如一日,百圣同一心也。
其三,曰布教于民。
周礼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扰邦国。周官立天官掌邦治,地官掌邦教。盖以上天下地而人处乎中,人之所以为人者理与气而已,气以成形,无以治之则不能安其生理以成性,无以教之则不能明其道,是以设官分职,以为民极。而以治民之职归之天,教民之职归之地,以见人君治教皆出于天地,所以设为之官者,虽曰为民立极,而实所以代天化地施也。
大司徒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曰以明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五曰以仪辨等,则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则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则民不虣【暴】;八曰以誓教恤,则民不怠;九曰以度教节,则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十有一曰以贤制爵,则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禄,则民兴功。
唐虞司徒所敷者五教,而周司徒施十二教。五教举其纲,十二教则详其目。五教在于端其本,十二教则兼举其末。其教敬让亲和辨等是德礼之属也,教安中恤节能与制爵制禄是政刑之属也。祀礼者,祭祀之礼,追养致孝,示民以敬,所以不苟且。阳礼者,饮射之礼,敬老齿让,导民以顺,所以不斗争。阴礼者,婚姻之礼,男女合好,至亲所在,所以不怨旷。乐礼者,燕飨作乐之礼,尊卑齿位,至和所在,所以不乖离。以仪辨等者,有君臣上下之仪,有父子长幼之仪,隆杀有等,而民志自定,所以不逾越。以俗教安者,有宫室坟墓衣服之俗,有兄弟师儒朋友之俗,安于本俗,人伦自厚,所以不偷薄。以刑教中者,如乡之八刑以弼教,而归于中,所以不暴乱。以誓教恤者,如军旅之誓,使之忧患相救,而恤其事,所以不怠惰。以度教节者,冠婚丧祭之度各有等杀,以节其欲,所以自知止足以世事。教能者,士农工贾,世传厥习以精其能,所以不失职。十者皆谓之教,教之常也。而圣人不徒教也,以贤制爵则不贤者莫不谨于德,以庸制禄则无功者莫不兴于功。是二者,圣人奔走天下之权,而人心之激劝所系,故不言教而列于后。
圣人之所谓教者,不但敷五典而已,而凡礼乐刑政之施,仪则等威之制,爵禄誓戒之事,世业士俗之常,莫不有教存焉。一事之行而有一敎之寓,此三代盛时邦国都鄙比闾族党之间,禁令之所施行,耳目之所渐染,日用之所见闻何者,而非轨民之法,则囿民之教条哉。后世之所谓教者,止有敎之名,无复教之实,况又有非所教而教者哉。
大司徒:以五礼【吉凶军宾嘉】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乃县教象之法于象魏【雉门两观】,使万民观教象,挟日而敛之,乃施教法于邦国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岁终,则令教官正治而致事。正岁,令于教官曰:『各共尔职,修乃事,以听王命。其有不正,则国有常刑』。小司徒之职,掌建邦之教法。凡用众庶则掌其政教与其戒禁。
盖先王布教于民,非一日也。然犹必每岁之首调和之,恐其所行者或有所乖戾也。颁布之,恐其所施者或有所沮格也。既颁之以文书,复悬之于象魏,则凡有目者所共见,有耳者所共闻,不至于消沮闭藏矣。至于岁终又俾脩其文书,上其计簿,使有所稽考焉。噫,圣人之治以教为先,而所以颁布其教者,一岁之间凡三,致意委曲详细丁宁,谆切如此。此其教化所以大行,日新而无穷也欤。
其四,曰一道德以同俗。
礼记王制曰: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及也】不足,上贤以崇德,简【差择】不肖以绌恶。六礼:冠、昏、丧、祭、乡、相见。七教: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八政:饮食、衣服、事为、异别、度、量、数、制。
此言司徒之所以教,即舜之命契者也。六礼,冠婚嘉礼也,丧凶礼也,祭吉礼也,乡饮酒士相见宾礼也。七教,舜典与周官皆云五教,此则加之以兄弟、宾客为七也。盖先后之序,兄弟以天合,而长幼以人合也。朋友亲相与者也,宾客泛相遇者也。然五教之在书则谓之敷,敷布之也;七教之在礼则谓之明,明昭之也。而皆在司徒之所掌,敷者颁之于天下,明者讲之于学校也。礼节民性,教兴民德,修则不坏,明则不渝。然非齐八政以防淫,则亦礼教之害也。事为者,百工之技艺,有正有邪。异别者,五方之器械,有同有异。度量则不使有长短小大之殊,数制则不使有多寡广狭之异。若夫饮食衣服尤民生日用之不可阙者,所以居八政之首,齐之则不使有僭儗诡异之端矣。道德一则俗之习尚,不各道其所道以为道,不各德其所德以为德,所谓同之也。耆老所当孝养,上之人养其老,则民皆知致其孝矣。孤独有所不足者,上之人恤孤独,则民皆知逮其不足矣。
王制曰: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民禀天地之性,以生无不同也。然其所居之地,水陆川谷之土俗各异,所禀之气刚柔迟速之剂量各殊,先王修其教齐其政,固欲复其天地本然之性,而归之同也。然土俗处处别,气禀人人殊。故虽导之以教,然亦不改易其所安之俗,使之各得以安其所安也。以刚柔轻重迟速而言,则天禀有异,而其身口之所便各异其宜,故虽正之以政,然亦不改易其所便之宜,使之各得以宜其所宜也。是则有未易变易然者,苟不至于反常而逆理,则亦不强之使同焉。
大学曰: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覆败也】事,一人定国。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晓也】诸人者未之有也。
朱子曰:身修则家可教矣,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于家者也。然而国之所以事君事长使众之道不外乎此,此所以家齐于上而教成于下也。康诰周书引书而释之,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强为,在识其端而推广之耳,皆推己以及人,所谓恕也。盖一念之善与恶,乃尧舜桀纣之所以分。尧舜之君而有唐虞治世之民,其身既修其家可教有诸己而求诸人,其所令之善即其所好者也。桀纣之君而有夏商末世之民,其身不修其家不可教而无诸己而求诸人,其所令非不善而非所好者也。
其五,曰富之教之。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朱子曰:庶而不富则民生不遂,故制田里薄赋敛以富之;富而不教,则近于禽兽,故必立学校明礼义以教之。
曰庶曰富曰教三者,自尧舜以来为治之大节目大纲领也。盖天生斯民而立一人以为之司牧,付之以庶富教之三事。人君承上天之付托为万民之父母,必当尽治教养之三事。养之以至于繁庶,治之以至于富足,教之以至于仁厚,则尽乎父母斯民之责而无负乎上天付托之重矣。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勲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秉彞之性也。有其性而或以气禀之偏或为物欲之蔽,遂去禽兽也几希。圣人先得秉彞之全者也,视吾人有秉彞之性而不能全,乃至去禽兽也不远,谁之责欤?忧之而修为之教,命臣以掌其事,立法以为之制,必使蚩蚩蠢蠢之民皆率其秉彞之性,然后吾之责塞而吾之忧释矣。后世人主知忧此者盖鲜矣,忧之一言,唐虞圣帝所以战兢惕厉而致雍熙泰和之治,其本在此欤。
汉书食货志曰:五家为隣,五隣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隣长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级至乡而为卿也。于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读为示】化焉,春令民毕出在壄,冬则毕入于邑,所以顺阴阳,备冦贼,习礼文也。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隣长坐于左塾,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怨刺之诗】。是月余者亦在于序室,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先王制土处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
其六,曰出礼入法。
汉贾谊言于文帝曰: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敌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至难知也。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为治大要二,礼与法也。礼也者,教化之所从出者也。所谓绝恶于未萌起教于微,则礼之所以禁于将然者也。法之为法禁于已然者,则反是。禁于将然,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而天下咸囿于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中矣。
董仲舒曰: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提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提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提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
董子所谓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是三言者,是诚自古帝王修教立化之本也。所谓治天下之大务,生民习之以为风俗,子孙循之以为治道,虽百世可也,岂但行之五六百岁而不败哉。(明丘濬《大学衍义补》)
3)学者,学以成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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