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孔子弟子称谓趣谈
作者:曹景年
来源:《走进孔子》2022年第5期
姓名和称谓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的称谓往往代表着不同的社会地位和人际关系。孔子弟子众多,性格、出身、入门时间乃至成就都有很大不同,在《论语》中对他们的称谓也非常复杂。归纳起来,主要有四种称谓方式。
第一种,称字。《论语》中称字的弟子是最多的,如子贡、子路、子游、子张、子夏、子羔、子禽等。另外还有一种带排行的字,如仲弓、季路、伯牛、伯鱼等。那么问题来了,“子”或排行的“伯”“仲”“季”等是不是字的一部分呢?如果是,为什么姓加字的时候,经常把“子”省略?例如颜回字子渊,但往往称颜渊而不是颜子渊;公西赤字子华,加姓时称公西华而不是公西子华;漆雕启字子开,加姓是漆雕开,不是漆雕子开;宰予字子我,加姓是宰我,不是宰子我;言偃字子游,加姓是言游,不是言子游;等等。仅有个别的不省略“子”,如闵损,加姓多称闵子骞,而不称闵骞。而且“子”与排行也是可以相互替换的,如仲由字子路,但又可以称季路。《左传·襄公二十二年》提到郑国的公孙黑肱,对他有两个称呼,一个是伯张,一个是子张,“伯”与“子”可以互换。由此可见,无论“子”还是作为排行的“伯”“仲”“季”等,都不是字的一部分,字只有一个字。如颜回的字是渊,仲由的字是路。在字前面加“子”或排行,可能体现某种程度的尊重,而仔细体味二者的区别,大概加“子”的尊重意味更浓厚一些。由此可以解释,《荀子》中的“子弓”很可能就是孔子弟子仲弓(冉雍),因为“子”和“仲”是可以互换的,而荀子为了进一步体现尊重,故称其为“子弓”。
仲弓画像
第二种,称姓加字。《论语》中凡是带姓称呼的,姓后面的一般都是字而不是名,如颜渊,名回;冉有,名求;颜路,名无繇;司马牛,名耕;公西华,名赤;曾皙,名点;漆雕开,名启;原思,名宪;阳货,名虎;等等。由此推知,公冶长,前人注解多认为其名长,字子长,名、字相同实为罕见,实则“长”应该是字,范宁称其名为“芝”,或是。
颜渊画像
第三种,称某子。这种情况在《论语》中是少数,主要有曾子、有子、闵子(《先进》篇之《闵子侍侧》章)、冉子(《子路》篇之《冉子退朝》章)四人,但只有曾子是唯一始终不变的称呼,其余都有其他称呼。如有子还称有若(《颜渊》篇之《哀公问于有若》章),闵子还称闵子骞(《先进》篇之《四科十哲》章),冉子还称冉有(如《先进》篇之《闵子侍侧》章)、冉求(《先进》篇之《季子然问》章)。
第四种,直呼其名。《论语》中直呼弟子之名的情况更少,因为这是一种比较粗鲁和冒失的行为。直称其名又有两种情况,其一是直称姓名,如宰予昼寝,冉求曰“非不说(悦)子之道,力不足也”。这两句话中之所以直接称宰予和冉求之名,大概可以看作是对他们的批评。宰予白天睡觉,孔子批评他“朽木不可雕也”(《论语·公冶长》);冉求说力不足时,孔子批评他“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汝)画”(《论语·雍也》)。记录者于是也直称其名以表示批评之意。其二是单称名,《论语》中似只有“宪问耻”一个例证。原宪在孔子弟子中是很正面的形象,《论语》叙述者为何会称其名?单称名的情况,要么是师长称呼弟子,要么是弟子自称,因此我们怀疑这一章可能是原宪自己记录的,故自称其名,后来在录入《论语》时未作改动。
考察上述称呼,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明显的规律,即某一个弟子一般只采用一种称呼,而不采用其他称呼,但从表面上又看不出什么理由。这种规律甚至可以辐射到其他先秦古书。
有一批弟子,只用“子某”的称呼,一般不带姓,也不称某子。例如,子路不会称仲子、仲子路或仲路。子贡不会称端木子贡、端木贡或端木子。子游不会叫言游或言子游,言子的叫法虽有,但多是后世追述。子张很少有人叫颛孙子、颛孙张、颛孙子张。子夏虽偶尔会称卜子夏、卜子,但很少会叫卜夏。
另有一批弟子,只称姓加字,一般不称子某,也不称某子。如颜渊,《论语》中没有颜子、子渊的称呼;曾皙,《论语》中没有曾子、子皙的称呼;冉有,偶称冉子,但没有子有的称呼。
还有几个弟子,以称某子为主,而不用其他称呼。如曾子,《论语》中不称子舆、曾子舆或曾舆。有子,《论语》中偶称有若,而不称子若。
这些称呼非常固定,尤其是在几个弟子并称的时候,称呼的差异更为明显。如《先进》篇之《四科十哲》章十个弟子并列叙述:“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德行四人,颜渊、闵子骞、冉伯牛对应上述第二种,但三人其实也有细微不同,仲弓则是第一种。政事只有二人,但称呼也完全不同,冉有是第二种,季路是第一种。再如《四子侍坐》章“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路单独属于第一种称呼,其他三人都属于第二种称呼。
《论语》采用这些不同称呼的原因何在?仅从这些弟子的年龄、个人经历、品行以及从学先后等方面,似乎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子游、子夏、子张与曾子是相互关系不错的同一批弟子,但称呼不同。曾点和子路都是较为年长的弟子,但称呼也不同。颜回最受孔子重视,是孔门最出色的弟子,称呼却无特异之处,反而与司马牛、曾皙、公冶长等采用同一种称呼。
研究这一问题,可能需要从《论语》编撰者的角度来考虑。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是,孔子弟子的不同称呼体现了他们与《论语》撰述者不同的亲疏远近关系。由亲到疏,关系可能是这样的:“姓加‘子’”(如曾子、有子等)尊于“‘子’加字”(如子路、子游、子夏等),尊于“姓加字”(如颜渊、曾皙等)。正如前人所指出的,《论语》编撰者大概是曾子、有子的后学,故对曾子、有子最为尊敬,所以他们称呼上有“子”。而子游、子夏、子张等是孔子晚年弟子,年岁相当,皆有传人,《论语》编撰者跟他们应该也比较熟悉,有一定的渊源关系,亲密关系次之,故称子某。子路在孔门以政事、勇猛著称,且忠勇而死,应该颇受孔门后人尊重,故加“子”称之。颜渊早死;曾皙、颜路等是孔子早年弟子;公西华、漆雕开、司马牛、公冶长等在孔门影响较小,《论语》编撰者对他们不熟悉,关系较为疏远,故举姓加字称之,这在当时大概是最低限度的尊敬了,即使路人相见可能也是如此,《论语》中对于形象不怎么好的阳货也采用这种称呼。由于《论语》的影响力和权威性,其他后出典籍对孔子弟子的称呼便沿袭了《论语》的模式,从而造成了孔门弟子称呼的固化。
作者简介:
曹景年,孔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山东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传统经学方面的研究,在各类学术刊物发表论文40余篇。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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