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真是个坏东西

作者：许石林

来源：作者赐稿

          原载于 “许石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三年岁次癸卯正月廿四日癸卯

          耶稣2023年2月14日

山西方言民歌《人在外面心在家》，山西歌唱家陈有平的演唱我很熟悉，非常好听、动人。

昨日搜索以心版本，感觉这首歌被改坏了。

此民歌原本上下句结构，只重复四遍，曲调简单而缠绵悱恻，十分动人。

想必是今天的曲作者不甘心“述而不作”，嫌先人传下的太简单，非要丰富它，或者非要体现自己的创作和参与，结果后两句被改了，听上去做作不左然，把一首好歌作死了。

你试一下这八句词，两句一组，重复四遍，好听极了。

再仔细看，标注“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大约明白：想必评审标准要求体现“创新”、“创作”等等。于是不得不作，一作即死。

今人多不甘于所眼见或参与之事无我之力，故喜处处留痕，任意无节制，逞我之能，矫诬前人。传承文化艺术遗产，非要大拆大卸、所谓重新创作，而不知如民歌之流传，如石油煤炭之生成，历经若干年，攒聚不知多少人之心血，才脍炙人口得以流传。今一旦“我”要“作”，就非要截弯取直、去菱磨角，体现“我”创作云云。

“作”真是个坏东西。

“作”能坏一切，不仅文化艺术传承，比如为政，同样坏事。

还没出正月，新闻报道，数个城市的城管，迫不及待以城市卫生整洁为名，上街挨家挨户撕春联。

这就是“作”。

司马温公有言：“草非碍足不芟。”世称其得包蕴含容气象。

春联不是不可以清除，清除春联，自有礼俗可依，如正月最末一日之“燎疳节”，专为清除旧春联福字等。从古官民之家，以朴素为常，无事不张红悬彩，否则乱贴朱张红，咸以为不吉。故过年贴春联，顺天应人之俗，以礼除之，理亦复如之。

过年气氛关乎心情，应逐渐缓释、退却，不是关闸门那么简单生硬。

为什么要违礼逆俗、简单粗暴清除春联？旧破春联碍你什么事了？你急急忙忙要干什么？

在一个他们所谓“为大家好”的臆断下，碾压文化礼俗，践踏先贤良苦用心培养的神理设教、抚慰人心的文明规则。他们把一切粗暴的破坏都僭称移风易俗。岂不知自古“非天子不制礼、不考文”，移风易俗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能力的。没文化，必出言无根，进退失据，诡辩无由，回护寡词。

贾谊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天下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

就是尽量不折腾，人自有生生不息之道。

观春节以来，各地百姓之状，无不奋跃求进，三年疫祸，抛于脑后，可证此说。中国人骨子里有“恕道”，积极于生计，自觉既往不咎。

天下哪儿有中国这么好的百姓！

即便是五胡十六国之乱世，杀戳战祸，连年不绝，百姓尽被掳掠绑架为部族武装势力之奴隶，即“附荫户囗”，不仅居无定所，生产征战不分，随征战迁移，为政权附依。如在四川由巴賨豪强建立的成汉，享国三十年，数杀数易国主，“为国无威仪，官无禄秩，班序不别，君子小人章服不殊。”就是政治很不成体统。尽管如此，因为前期李雄统治下，能“虚己爱人，授用得才，兴文教、立学宫，简行约法”，不折腾百姓，“事少役稀，百姓富实。”又一例证。

古人云：“无生之民，不可得而治也；鲜耻之俗，不可得而教也。故治先修养，贵乐其生；教首风表，庸振其耻。”

——意思是：没有生活着落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是不可能治理好的；没有廉耻之心的风俗，是不可能影响好风气的。因此，为政应先令民休养生息，让人获得生存的快乐并珍惜这种快乐；同时，重视文教，讲究风度仪表，振奋修养，让人追求体面、保持羞耻之心。

2023年2月14日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