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顺】“精神人文主义”平议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3-03-28 14:00:25
标签:精神人文主义
黄玉顺

作者简介:黄玉顺,男,西元一九五七年生,成都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博士。曾任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现任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易经古歌考释》《超越知识与价值的紧张——"科学与玄学论战"的哲学问题》《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学--黄玉顺"生活儒学"自选集》《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儒学与生活——"生活儒学"论稿》《儒家思想与当代生活——"生活儒学"论集》《生活儒学讲录》等。

“精神人文主义”平议 

作者:黄玉顺

来源:作者授权儒家网发布,原载《学术界》2023年第3


 

【提要】杜维明先生近年来提出了“精神人文主义”的构想。这里的“精神”或“精神性”,并非简单地相对于“物质”或“物质性”。据其论述,与“精神人文主义”相对的,是这样两种既有的人文主义:一种是“外在的人文主义”,即“物质主义”;一种是“凡俗的人文主义”,即“科学主义”,实质上是指的工具理性意义上的理性主义。换言之,精神人文主义具有这样两个思考维度:一是精神的内在性与物质的外在性;二是精神的超越性与理性的凡俗性。“精神人文主义”构想一方面极具启发性,另一方面也留下了诸多可以讨论的问题。

 

【关键词】杜维明;精神人文主义;平议


【按】本文是作者2022815日在尼山世界儒学中心举办的儒家人文思想论坛的发言稿

 

“精神人文主义”(Spiritual Humanism)是杜维明先生提出的一个概念。杜先生提出这个概念,有报道说是在2014年11月12日中山大学的演讲中。[1] 其实,此前的2月,杜先生即已发表了正式的论文《建构精神性人文主义》[2]。随后,杜先生陆续发表了一系列相关的文章和访谈,学界也陆续出现了一系列回应。本文打算在学界讨论的基础上,集中深入探讨“精神人文主义”涉及的几个基本问题。

 

一、引言


对于“精神人文主义”这个提法,一些学者私下表示不以为然,而质疑道:“‘精神’人文主义?难道还有‘物质人文主义’吗?”这关乎“精神人文主义”概念的合法性问题。按照这种质疑,“精神”是与“物质”相对的概念。这是中国大陆学者比较习惯的一种范畴架构、思维方式,自有道理,但并不完全吻合于杜先生的“精神”(spirit)或“精神性”(spirituality)概念。

 

这里的核心问题是:杜先生的“精神”或“精神性”概念,究竟何谓?据首届“精神人文主义”会议的报道说:“印度学者巴拉苏布若门尼(R. Balasubramanian)向杜先生建议,应该把儒学当作一种具有精神性的人文主义,以区别于世俗的人文主义。受此启发,杜先生以儒家仁学、尤其是思孟心学的精神价值为核心,提出了‘精神人文主义’。”[3] 按此说法,“精神”是与“世俗”相对的概念。这当然不无根据,但仍然并不完全吻合于杜先生的“精神”或“精神性”概念。

 

有鉴于此,首先应当仔细分析一下刚才提到的杜先生具有宣言性的正式论文。以下是该论文的“提要”:

 

现阶段人们对文化的认知与践行有所不足,这一方面是没有重视终极的精神性,一方面是物质主义、科学主义的盛行。具体到人文理念,前者表现为不接受内在主体的外在人文主义,后者表现为凡俗的人文主义。这些依然是百年来西方文明的冲击所造成的偏差,形成了古今中西的对立与分裂。要克服这些不足,发挥人文精神的价值,使中国文化成为具有全球意义的地方知识,就需要发掘人的内在心灵世界,需要证成作为人之所以为人的“仁”的核心价值,并且贯通到个人修养与社会活动。这样的人文理念是一种精神性人文主义,能够克服外在人文主义、凡俗人文主义的不足。精神性人文主义的价值在于,既能够成就人的内在价值,不被外物异化,也能够提高处理外在世界的能力,提供坚实的精神支持,从而内外贯通,和谐圆融,实现中国乃至整个人类的进一步发展。[4] 

 

显然,“精神人文主义”是与启蒙运动以来的两种既有的人文主义相对的:一种是“外在的人文主义”(external humanism)即物质主义(materialism);一种是“凡俗的人文主义”(secular humanism)即科学主义(scientism)。显而易见,精神人文主义具有两个思考维度:一是精神的内在性与物质的外在性;二是精神的超越性与科学的凡俗性(此处“科学”实指工具理性,详下)。

 

关于科学或理性究竟属于外在的还是内在的范畴,杜先生的论述并不十分明确,有时归于外在,有时归于内在。下面,我们分别对精神人文主义的两个维度展开分析和讨论。

 

二、关于“物质主义”或“外在人文主义”

 

杜先生所批评的第一种人文主义是“外在的人文主义”,即“物质主义”。这里,杜先生的“精神”概念是与“外在”和“物质”相对的。

 

(一)精神与物质

 

关于这个问题,杜先生有以下几层思考:

 

1.现代人类心灵状态的评估

 

杜先生说:“现在对社会宰制最大的就是世俗人文主义,包括物质主义、消费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批评的那些资本主义、后殖民主义。”[5] 杜先生的意思显然是,现代人类的基本心理状态就是:崇尚物质追求,缺乏精神追求。笔者理解,杜先生并不是说现代人类只有物质追求,没有精神追求。他只是说:物质主义是对现代人类“宰制最大”的方面。当然,这是可以讨论的:

 

(1)应当承认,杜先生所指出的物质主义现象确实是存在的。不过,这究竟是不是对现代人类“宰制最大”的方面?这是可以讨论的。例如,显而易见,现代人类具有对“自由”“平等”等价值的强烈追求,这些能否归结为物质追求?如果不能,究竟哪一个是“最大”的追求?

 

(2)现代人类的某些价值追求,例如对“人权”或“权利”的追求,其实很难简单地归为“物质追求”或“精神追求”,它们显然既是精神性的,也是物质性的。

 

(3)杜先生并不是要否定任何物质追求;他只是认为,不仅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之间应当取得平衡,而且精神优先于物质。我们知道,较之前现代社会,现代性的突出特征之一,就是对物质追求给予价值上的肯定。这种观念,在儒家内部也早已出现,最典型的就是戴震对“血气”之“欲”的肯定,认为“欲出于性”,“血气之于嗜欲,皆性使然耳”[6]。

 

2.现代人类心灵状态的表现

 

杜先生说:“在物质化、科学化的现代社会,外在系统变得极为强大,我们已经习惯了让自我去适应客观世界,认为让外物来适应自己心灵的运动不仅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乎道理的。”[7] 这里的意思是说,现代人类的普遍心理状态就是:不是“让外物来适应自己心灵”,而是“让自我去适应客观世界”。这也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1)应不应该“让自我去适应客观世界”?这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不论是面对自然界的客观状况,还是面对社会的客观状况,我们有时需要去顺应它,有时需要去改变它。这正如杜先生所说:“实际上,事物都是内外两方面综合决定的。那么,在内在系统与外在系统的关系上就有‘物随心转’和‘心随物转’两种方式,选择以哪一方面为主都是可以的。”[8] 例如,如果人类社会正在由前现代社会转变为现代性社会,那么,我们就应当去“适应”这种客观趋势。

 

当然,杜先生在这里所谈的是“物质化、科学化”的世界,这种“外在系统变得极为强大”,这确实就需要我们去改变它,而不是“适应”它。不过,这种客观方面的改变首先需要主体方面的改变:

 

(2)应不应该“让外物来适应自己心灵”?这也不能一概而论,而取决于“自己心灵”本身如何。要让外物来适应自己的心灵,这个心灵本身首先应当是“开放的心灵”[9]。杜先生本人就保持着一颗“开放的心灵”,他说:“我们的心对外在世界有着无限反应的可能,它开放、多元、包容,从最遥远的行星到眼前的草木瓦石,对我们的心量来说,都可以到达。”[10] 我们的心灵“对外在世界”起“反应”,即儒家所讲的“感于物而动”,“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11],这恰恰不是“让外物来适应自己心灵”,而是让自己的心灵去适应外物。如若不然,例如复古主义的心灵,那么,“让外物来适应自己心灵”将会导致什么后果?所以,笔者强调:“未能成己,焉能成人?”[12] 

 

3.现代人类心灵状态的反拨

 

面对现代人类的心理状态,杜先生相信“物极必反”,他引述梁漱溟先生的看法,认为“当人类物质文明发展到极致,印度的舍离人生必然会成为越来越多人的选择”[13]。这是梁先生将他的共时性的“人类文化三路向”运用于历时性的“人类文化三阶段”的构想,认为人类文化呈现这样的发展阶段: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印度文化。[14] 杜先生本人当然不主张这样的印度文化构想,但同样相信现代人类的极端状态必将产生其相反的“精神”诉求。

 

4.造成现代人类心灵状态的原因

 

杜先生说,“文化中国的精神资源在现阶段是薄而不是厚,其价值领域是少而不是多”,而其原因“是西化,这个西化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可以说是物质主义、现实主义和广义的科学主义”。[15] 

 

这里似乎存在着一种思维模式:“西方物质文化vs中国精神文化”。这是新文化运动以来常见的一种中西比较模式,例如张君劢先生说:“自孔孟以至宋元明之理学家,侧重内心生活之修养,其结果为精神文明。三百年来之欧洲,侧重以人力支配自然界,故其结果为物质文明。”[16] 这其实是一种太简单化的比较模式;事实上,中国也有物质文化,西方也有精神文化。不过,杜先生在这里只是在说中国的情况,而非整个现代人类的情况,因为西方的物质主义当然不是“西化”的结果。

 

5.解决现代人类心灵问题的办法

 

杜先生说:“《大学》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即个人的身心如何能够整合,使得你的心灵的世界和你物质生活的世界中间,没有很大的割裂。”[17] 显然,在杜先生看来,中国儒家的“精神”文化能够解决物质主义带来的问题。这容易引起误解,以为杜先生抱持一种狭隘的文化民族主义或原教旨的态度。

 

(1)应当注意,杜先生所强调的是“修身”,即首先改变自身。他说,“修身”就是“成己”,这是一种“反思”,即“是对何谓人,如何学习做人,成己何以能成人成物,尽己之性如何可以参天地之化育,乃至如何能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等大问题的反思”[18]。这也就是刚才提到的拙文所说的“未能成己,焉能成人”。

 

(2)不仅如此,要解决现代人类的问题,并不是儒家独行其是,而是在“儒家文明的自新”前提下的“全球文明的共建”,即笔者在拙文中谈到的:“正如杜维明先生曾多次引证的荀子的情感态度:‘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辨。’‘以仁心说’是讲的具有仁者爱人的情感;‘以学心听’是讲的具有虚心倾听的态度;‘以公心辨’是讲的具有坚持公理的立场,能够‘以公义胜私欲’,‘贵公正而贱鄙争’,‘公正无私’‘志爱公利’‘公察善思’,如此‘则公道达而私门塞矣,公义明而私事息矣’。”[19]

 

(二)内在与外在

 

上述“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杜先生归结为“内在与外在”的关系:精神是内在的,物质是外在的。这看起来是“卑之无甚高论”的老生常谈,而杜先生有他自己的理解:

 

1.内在精神的内涵

 

(1)内在精神是丰富的“个体性”。杜先生说:“我们应该把握四种关系。第一种是自我本身的内在关系,就是身心灵神的统一。”[20] 这里不仅涉及“身心灵神”,而且“个体的内在心灵也是多元因素构成的动态平衡,有良知、智慧、欲望,对事事物物有反应、有偏好、有选择”[21]。这就是个体性精神的丰富性。

 

这里要特别留意杜先生列为首位的“己”即“个体”。郭齐勇先生指出,在杜先生那里,“‘仁’是个体的主体性,相当于康德的自由意志”[22]。杜先生说,儒家“主张学者为己,就是学习为了完成自己。自己的‘己’,就是你的核心价值”[23];“个人的主体性是‘为己之学’的起点”[24]。笔者多次讲过,现代价值观虽然有一系列,但最根本的是个体性。[25] 杜先生强调个体性,这是现代性意识的鲜明体现,同时也是儒家“以身为本”的传统。[26] 

 

(2)内在精神统摄于根本的“主体性”。个体心灵的丰富多彩的因素之间并不是平列的,它们背后有一种根本性的主导性的东西,杜先生称之为“内在主体”。尽管“个体的内在心灵也是多元因素构成的动态平衡”,“心灵内部会有不同因素的相互冲突”,但“可以进行调整和改变,达成一个动态稳定。这是人之为人的内在主体”[27]。显然,精神人文主义是一种主体性哲学[28],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什么是哲学研究的事情呢?……这个事情就是意识的主体性。”[29] 当然,海氏的意思,这种主体性哲学属于传统存在论,需要“基础存在论”(fundamental ontology)为之奠基,即首先进一步追问“主体性何以可能”,亦即深入“存在者何以可能”这个当代思想前沿视域。[30] 不过,杜先生经常强调的“学以成人”,与这样的思想视域之间也不无相通之处。

 

2.内在精神的本质

 

上述个体主体性,在杜先生看来,本质上就是“良知”。他说:“个人的身体、心灵和自己最高的理想进行融合,这种融合形成的作用力来自于内部的反思。除反思外还需有一个内在的意识,即良知。良知的能量来自个人主体性中自觉的动力。”[31] 这里“良知”“反思”“动力”之间的关系虽然尚不清晰,但“反思”应当是来自杜先生所服膺的孟子之“思”[32],所以应当是来自孟子所说的“良知”[33]。

 

杜先生认为,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仁”。他说:“孔子所讲的‘克己复礼为仁’,就是高扬人的内在主体。”[34] 确实,孔子之“仁”就是说的个体内在主体性,他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35] 当然,对“仁”的内涵规定是否以“克己复礼”为准,这是可以讨论的。笔者以为,在孔子的“仁→礼”思想中,“克己复礼”强调“守礼”一面;强调积极“制礼”一面的思想则是“礼有损益”[36],乃是强调社会规范及其制度变革的内在价值根据,这更加“高扬人的内在主体”,而成为儒家正义论的原理。[37] 

 

笔者本人更倾向于杜先生关于“仁”的这样一种理解:这种主体性,追本溯源,乃是情感主体性。这也是蒙培元先生的“情感儒学”一再强调的。[38] 杜先生也说:“这颗善心也就是孟子一再强调的‘仁之端’,能够体现同情心(‘恻隐’)的最内在、也最真实的人性。”[39] 注意:这不是“仁”本身,而是“仁之端”,即“仁”的情感发端、情感源头。朱熹明确指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40] 作为主体性的“仁”之“性”发端于“恻隐”之“情”,这正是上文谈到的回答“主体性何以可能”的问题,它不同于宋明理学的“性→情”架构,而是“情→性”架构。[41] 

 

3.内在精神的目标

 

杜先生说,在儒家的人文精神中,其目的是成为一个以仁涵摄四个维度即己、群、地、天的人。即身心的整合、人和社会的互动、人和自然的持久和谐、人心天道的相辅相成,就构成了一个人之所以成人的基本框架。[42] 这是精神人文主义的系统结构性表述,很有意思:在“内在”与“外在”相对的语境下,内在精神被归结为“己”之“仁”,那么,“群、地、天”就是外在的;而在谈到内在精神的目标时,“己、群、地、天”四个维度都要“以仁涵摄”,这就取消了“内外之别”,这是杜先生所遵从的牟宗三先生等现代新儒家的“内在超越”(immanent transcendence)理路。[43] 在这个意义上,“精神人文主义”毕竟还是一种“人文主义”,或译“人本主义”(humanism)。笔者曾撰文说:儒学,至少孔子和孟子的儒学,并不是人本主义,而是“天本主义”(tianism)(详下)。[44]


 

三、关于“科学主义”或“凡俗人文主义”

 

杜先生所批评的第二种人文主义是“凡俗的人文主义”,即“科学主义”。这里,杜先生的“精神”概念是与“凡俗”和“科学”相对的。

 

(一)精神与理性

 

杜先生所说的“科学”,其实应当是指的“理性”(rationality),更确切地说,是指的“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而“科学”只是其典型标志。杜先生明确说:“西方启蒙所代表的世俗的人文主义以人为中心,是一种工具理性”[45];“如果人类把自然当成是身外物来利用它,这完全是一种工具理性的方式”[46]。这种工具理性,他有时简称为“理性”,例如:“必须在理性之外,开拓出一个同情或慈悲的领域”[47]。这里以科技为代表的“理性”,当然不是康德的“理性”概念,即绝不包括“实践理性”。

 

1.关于理性。谈到在理性之外开拓出情感领域的问题,杜先生举例说:“亚当·斯密,不仅是《国富论》的作者,也是《道德情操论》的作者,他就认为人最珍贵的不是理性思维,而是同情。”[48] 这种观点不能被归结为非理性主义或反理性主义,杜先生说:“这不仅和理性是没有冲突的,而且理性和共感的情应该配合起来。”[49] 为此:

 

(1)杜先生倡导“道德理性”,他说,儒家“从‘为己之学’开始,有非常强的人格发展,代表道德理性”[50]。这是来自康德的概念,即相当于“实践理性”[51];亦有学者谈到儒家的“道德理性”[52]。至于儒学中是否也有工具理性,这也是部分儒家学者关心的问题,因为它关乎儒学与科学的关系问题,包括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民主与科学”问题、现代新儒家的“新外王”问题。[53] 

 

(2)杜先生提出“良知理性”的概念,他说:“作为精神性人文主义的儒家,提出了每一个有良知理性的知识人都必须关注的四大议题。”[54]“良知理性”是一个原创性的概念,杜先生有专文《以良知理性重建价值》[55],值得进一步深究,包括与康德的“实践理性”进行比较。

 

(3)杜先生呼吁“公共理性”,他说:“公共理性的声音在不同领域能够出现,这些应该成为我们努力的方向。”[56]“公共理性”(public reason)是一个复杂的概念,霍布斯、卢梭、托马斯·杰斐逊、康德和罗尔斯等的用法都不同。例如罗尔斯(John Rawls)说:“公共理性是一个民主国家的基本特征。它是公民的理性,是那些共享平等公民身份的人的理性。他们的理性目标是公共善,此乃政治正义观念对社会之基本制度结构的要求所在,也是这些制度所服务的目标和目的所在。”[57] 对于我们来说,怎样发展出儒家的“公共理性”概念,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课题。

 

2.关于科学。近代以来,伴随着人文主义的兴起,科学主义也大行其道,而带来了若干问题。[58] 杜先生并不是反对“科学”,而是反对“科学主义”。不仅如此,他认为“儒学与自由、民主、科学存在配合的可能”,所以很关注“科学民主,当然也包括自由、人权、法制、个人的尊严这些基本精神,这些精神怎么能够成为发展中国文化的重要资源”。[59]

 

(二)超越与凡俗

 

杜先生所说的凡俗人文主义的“凡俗”,就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印度学者所说的“世俗”,两者是同义词:secular或secularity;与之相对的是“超越”(transcendence)。[60] 这是一个来自西方宗教与哲学的概念,经过牟宗三先生等将其与中国哲学对勘,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哲学界的一个重要话题。[61] 最近几年,这个问题再次成为中国哲学热点。

 

在精神人文主义的“己、群、地、天”四个维度中,“天”的维度即超越的维度,亦即传统的“天人之际”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以下几点值得讨论:

 

1.儒学超越之维的存在

 

杜先生指出:“现在国内大家关注得比较多的是身心和谐、人和社会的关系,以及人和自然的关系问题,而对最后一个人与天的关系问题关注度不够。其实,世界文明中有很多对于‘敬天、畏天’这种信念、信仰,以及超越性的敬重。” 他指出:“如果只注意凡俗的世界而对很多宗教传统、精神传统(超越的上帝、安拉这种精神的最高实体)完全不照顾到也是不可行的。”[62]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醒。

 

为此,杜先生指出,儒家虽然是入世的,但“入世就是要变成世俗之人?……我总觉得,把孔子的入世思想说成是世俗的,而消解其精神性以及宗教性,对孔子是不公平的。”[63] 杜先生肯定地说:“孔子对人的精神的全面反思,后面有一个超越的天的理念。这个超越的理念,《易经》有明确的表达,在《尚书》《诗经》和《礼记》中也隐约能看到。”[64] 笔者完全赞同杜先生这个判断,也曾撰文加以论述。[65] 杨国荣教授也谈到:精神人文主义的“‘精神’首先指向超越的追求,在这一层面,精神人文主义同时隐含宗教性”[66]。

 

当然,杜先生本人严格区分“宗教”与“宗教性”。他说:“儒家具有一种深厚的超越传统而不是世俗的人文主义,也不是一神论意义下的宗教”[67];但他并不否定儒学的“宗教性”,例如他的著作《论儒学的宗教性》[68]。而笔者则区分孔孟儒学与宋明理学两种不同的超越范式,前者不仅具有“宗教性”,而且就是“宗教”。[69] 至于面向未来的儒学,这更是一个重大的时代课题。杜先生也注意到:“在海外的华人世界,以印度尼西亚为例,现在发展的势头很好,它有儒教,儒家是他们信仰的宗教。”[70] 总之,无论在“宗教”还是“宗教性”的意义上,儒学都具有“超越”的维度。

 

杜先生有一段话很值得注意:“程颢讲‘天理二字是我自家体贴出来的’,就是我真正感受到我现在的日常生活所做的这些事情,每一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的社会关系,而是有更深刻的价值,这个深刻的价值就来自于天。”[71] 杜先生在这里所肯定的儒家这个一脉相承的观念,笔者非常认同:内在精神的“深刻的价值”乃是“来自于天”的。

 

2.儒学超越之维的内涵

 

但是,在精神人文主义的构想中,“精神”既是内在的(immanent),又是超越的(transcendent)。杜先生前面说内在精神“来自于天”,那其实正是杜先生所拒绝的“外在超越性的宗教”[72];他的正面观点是“儒家的超越突破即基于对人的全面了解之上,并非向往一个遥远上帝或天主”,“这是内在超越(imminent transcendence)”[73]。这里的“超越突破”,指在超越观念上的突破,即余英时先生所说的“轴心突破”(Axial breakthrough)[74],意指转向内在超越。这是与“外在超越”(external transcendence)相对的,乃是牟宗三先生等从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的一种“中西”比较模式。[75] 显然,杜先生是要在儒学与宗教之间划界,这个界线就是心性“内在”而上帝“外在”。但事实上,在杜先生提到的《尚书》《诗经》等经典文献中,“上帝”正是一个宗教性的外在超越者。

 

所以,“内在超越”这个观点受到不少人、包括笔者本人的质疑。笔者把“内在超越”观点概括为“中国哲学‘内在超越’的两个教条”:中国哲学与文化的基本特征是“内在超越”;它优越于西方宗教与文化的“外在超越”。[76] 笔者总结了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即孔孟儒学并未取消外在超越之“天”,其内在超越旨在“事天”;而宋明理学却是以内在的心性取代外在超越之“天”,其内在超越可谓“僭天”。[77] 

 

杜先生是牟宗三先生等现代新儒家的传人,在超越问题上也继承了牟先生等的观点。他做了一种比较:“在西方神学,外在超越理念是历史性(historical)思维,基督教很明显,伊斯兰教、犹太教都有。另一种则是宇宙论的(cosmological)思维。民间的、原住民的,或佛教的、儒家的,多半是属于宇宙论的思维。在外在超越性的宗教中,对进步对发展非常强调。但在宇宙论的视野之下,对世界有着更宽广的了解。可以说,儒家有一种‘人类宇宙’(anthropo-cosmic)的观念。”[78] 这里“人类宇宙”这个概念值得注意,它令人想起陆九渊的说法:“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79] 显然,杜先生对儒家超越观念的理解,与牟宗三先生一样,都是基于宋明理学的理解。

 

因此,杜先生说:“自我能够和天地万物合为一体,又是内在于我最内心的深刻的价值。它不是从外面加之于我的,而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自己能够理解的,我将此变成一种信仰。”[80] 前面说内在精神价值“来自于天”,这里说“它不是从外面加之于我的”,这个矛盾的消解,只有一种路径,即取消“内外之别”,而取消的方式就是以“人”代“天”。所以,杜先生说:“儒家相信内在主体有终极性。”[81] 这就是说,终极性的超越者不是“天”,而是“人”的“自我”。对此,倪培民教授指出:“把性看作天命,是最高的自我超越,自我神圣化,天人合一。此即牟宗三(1909‒1995)、杜维明说的‘内在的超越’。”[82] 这个“自我神圣化”的概括,尽管是正面的肯定,却是非常精准的。

 

那么,怎样证成这个不假外求的“自我”呢?杜先生甚至诉诸宇宙演化论、生物进化论:“人是通过宇宙转化的大的潮流而出现的,我们现在讲可能是从130多亿年前大爆炸一直逐渐发展出来的,包括地球的出现、生命的出现、意识的出现、人类的出现。儒家在这个大框架中有一个基本信念,就是人类的出现是有意义的,既不是偶然的,也不是某一种超越外在的力量把它创造出来的,它是经过长期演化而出现的。”[83] 这样一来,就不再是“人类宇宙”,而是“宇宙人类”了。杜先生认为人类“不是某一种超越而外在的力量把它创造出来的”,但又坚持“人类的出现是有意义的”,那么,人的意义就只能是自然界的演化所赋予的。

 

其实,笔者觉得杜先生的这样一个说法,更接近原典儒学的超越观念:“世界是自然的一部分,这和三大宗教超越精神世界的崇敬是可以配合的。人存在不是为了吃饭,人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人是有价值的,‘天生人成’,我们还要帮助上天把美好的世界在我们的生活世界里面体现出来。”[84] 这里值得注意两点:

 

(1)“天生人成”这个表达,从牟宗三先生开始,学界都以此来概括荀子的思想。[85] 杜先生却不是在谈荀子,这令人想起《易传》“继善成性”的表达:“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孔颖达疏:“‘继之者善也’者,道是生物开通,善是顺理养物,故继道之功者,唯善行也。‘成之者性也’者,若能成就此道者,是人之本性。”[86] 这里,“一阴一阳之谓道”即“天生”,“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即“人成”。人能一方面“后天而奉天时”,即人合乎天;另一方面“先天而天弗违”,即天合乎人。[87] 

 

(2)“这和三大宗教超越精神世界的崇敬是可以配合的”,意味着“天”并不仅仅是“自然界”,甚至也不是《易传》所说的义理性的“道”,而是某种“宗教超越精神世界”。笔者认为,这更符合周公与孔子的“天”观念。

 

3.儒学超越之维的愿景

 

在超越问题上,杜先生思考的问题是:“存不存在这样一种人文主义:既不排斥自然,又注重物与神。它既注重物,就是和自然的亲和;又注重神,有很强的精神资源,可是它又是以人为核心的,不是‘人类中心主义’,而是以人为关注重点的。……这是精神人文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88] 

 

至于这样的精神人文主义的思想资源,杜先生表示,他“期待也坚信‘思孟心学’所体现的仁道必能扬弃启蒙心态所突出的凡俗的人文主义,而成为人类21世纪探究和平发展不可或缺的参照”[89]。杜先生特别看重思孟学派,他明确地说:“我研究儒家文化始于孟子心性之学,如何由孟子心性之学开展出精神性的人文主义,使之能应对目前人类遭遇的伦理困境?这是个集体课题。”[90] 确实,从“周孔之道”的超越范式向宋明理学的超越范式的转换,思孟学派正是转折点。[91] 孟子一方面保持着周孔的外在超越之“天”,追求由“尽心”而“事天”[92];另一方面大力阐扬“心性”,讲“万物皆备于我”[93],开启了内在超越之路。这是中国思想观念在轴心时代的过渡状态。杜先生更注重后一方面,是以宋明理学的超越范式来理解孟子的超越观念。因此,他给予孟子以极高的评价:“孟子心性之学超越了同时代的轴心文明思想,指归现实的终极意义。”[94] 这个评价值得分析:从超越范式转向的角度看,孟子确实“超越了同时代的轴心文明思想”,甚至可以说“超越”了孔子;但这种以“现实”为“终极意义”的观念,在什么意义上不再是杜先生所批判的“凡俗”的人文主义呢?这个问题,在杜先生那里似乎并不是问题,因为在他看来,“现实”中的“人”的心性本身就是超越的。这正是笔者所说的“宋明理学的超越范式”,如张载讲的“天人一物”[95],程颐讲的“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96],朱熹讲的“心性,便是天”[97],陆九渊讲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98],王阳明讲的“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99],等等。

 

综上所述,杜维明先生提出的“精神人文主义”构想,正如郭齐勇先生所说,“极具启发性”[100],同时也留下了诸多可以讨论的问题。


注释:
 
[1]邱楚媛:《学界研讨“精神人文主义”》,《光明日报》2018年6月2日第11版。
 
[2]杜维明:《建构精神性人文主义——从克己复礼为仁的现代解读出发》,《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2期,第4‒10页。
 
[3]《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举办首届“精神人文主义”工作坊》:https://ias.nju.edu.cn/91/1f/c13157a299295/page.htm。
 
[4]杜维明:《建构精神性人文主义——从克己复礼为仁的现代解读出发》,《探索与争鸣》2014年第2期,第4‒10页。以下凡引此文,不再注明。
 
[5]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6]戴震:《孟子字义疏证·理》,中华书局1982年第2版,第2、7页。
 
[7]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8]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9]蒙培元:《心灵的开放与开放的心灵》,《哲学研究》1995年第10期,第57‒63页。
 
[10]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11]《礼记·乐记》,《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527页。
 
[12]黄玉顺:《未能成己 焉能成人——论儒家文明的自新与全球文明的共建》,《甘肃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第50–55页。
 
[13]杜维明:《儒家人文精神的普世价值》,《人民论坛》2014年第22期,第74‒77页。
 
[14]参见黄玉顺:《梁漱溟先生的全盘西化论——重读〈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2018年第5期,第121–129页。
 
[15]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16]张君劢:《人生观》,《清华周刊》第272期,1923年;载《科学与人生观》,黄山书社2008年版,第36页。
 
[17]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18]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19]黄玉顺:《未能成己,焉能成人?——论儒家文明的自新与全球文明的共建》,《甘肃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第50–55页。
 
[20]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21]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22]郭齐勇:《杜维明先生精神人文主义的新贡献》,《儒学第三期的人文精神:杜维明先生八十寿庆文集》,陈来主编,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3‒10页。
 
[23]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24]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25]黄玉顺:《论儒学的现代性》,《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第6期,第125–135页;《论“儒家启蒙主义”》,《战略与管理》2017年第1期,中国发展出版社2017年版,第221–250页;《论阳明心学与现代价值体系——关于儒家个体主义的一点思考》,《衡水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彩插第4–7页。
 
[26]黄玉顺:《“以身为本”与“大同主义”——“家国天下”话语反思与“天下主义”观念批判》,《探索与争鸣》2016年第1期,第30–35页。
 
[27]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28]蒙培元:《论中国哲学主体思维》,《哲学研究》1991年第3期,第50‒60页;《中国哲学主体思维》,东方出版社1993年版。
 
[29]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陈小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76页。
 
[30]黄玉顺:《形而上学的奠基问题——儒学视域中的海德格尔及其所解释的康德哲学》,《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期,第36–45页。
 
[31]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32]《孟子·告子上》,《十三经注疏》,第2753页。
 
[33]《孟子·尽心上》,《十三经注疏》,第2765页。
 
[34]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35]《论语·述而》,《十三经注疏》,第2483页。
 
[36]《论语·为政》,《十三经注疏》,第2463页。
 
[37]黄玉顺:《孔子的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0年第2期,第136–144页。
 
[38]蒙培元:《情感与理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4‒202页。
 
[39]杜维明:《儒家人文精神的普世价值》,《人民论坛》2014年第15期,第74‒77页。
 
[40]朱熹:《孟子集注·公孙丑上》,《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38页。
 
[41]黄玉顺:《爱与思——生活儒学的观念》(增补本),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9‒72页。
 
[42]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43]黄玉顺:《中国哲学“内在超越”的两个教条——关于人本主义的反思》,《学术界》2020年第2期,第68–76页。
 
[44]黄玉顺:《“超验”还是“超凡”——儒家超越观念省思》,《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5期,第73–81页;《“事天”还是“僭天”——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第54‒69页。
 
[45]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46]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47]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48]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49]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50]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51]张溢木、王乐:《试析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的道德理性》,《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第4‒6页;徐凤林:《对道德理性的存在哲学反思》,《哲学动态》2013年第9期,第65‒70页;路红芳:《康德对启蒙主义的前提批判——论康德道德理性的自由观》,《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1期,第1‒5页。
 
[52]赵法生:《情理、心性和理性——论先秦儒家道德理性的形成与特色》,《道德与文明》2020年第1期,第40‒46页。
 
[53]黄玉顺:《儒学与作为科学理论基础的知识论的重建》,《当代儒学》第8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4–101页。
 
[54]杜维明:《儒家人文精神的普世价值》,《人民论坛》2014年第15期,第74‒77页。
 
[55]杜维明:《以良知理性重建价值》,《道德与文明》2016年第2期,第5‒7页。
 
[56]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57]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万俊人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225‒226页。
 
[58]黄玉顺:《超越知识与价值的紧张——“科学与玄学论战”的哲学问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0‒88、102‒111、293‒305页。
 
[59]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60]黄玉顺:《“超验”还是“超凡”——儒家超越观念省思》,《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5期,第73–81页。
 
[61]黄玉顺:《中国哲学“内在超越”的两个教条——关于人本主义的反思》,《学术界》2020年第2期,第68–76页。
 
[62]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63]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64]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65]黄玉顺:《周公的神圣超越世界及其权力话语——〈尚书·金縢〉的政治哲学解读》,《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第26–33页;《天吏:孟子的超越观念及其政治关切——孟子思想的系统还原》,《文史哲》2021年第3期,第86–103页;《神圣超越的哲学重建——〈周易〉与现象学的启示》,《周易研究》2020年第2期,第17–28页。
 
[66]杨国荣:《精神人文主义:意义及其扩展》,《孔学堂》2020年第1期,第4‒10页。
 
[67]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68]杜维明:《论儒学的宗教性——对〈中庸〉的现代诠释》,段德智译,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69]黄玉顺:《“事天”还是“僭天”——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南京大学学报》2021年第5期,第54‒69页。
 
[70]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71]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72]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电子版2014年12月25日。
 
[73]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74]余英时:《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代序”,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1‒2页。
 
[75]牟宗三:《中国哲学的特质》,台湾学生书局1974年版,第30–31页;余英时:《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第222页;汤一介:《儒道释与内在超越问题》,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自序”,第1页。
 
[76]黄玉顺:《中国哲学“内在超越”的两个教条——关于人本主义的反思》,《学术界》2020年第2期,第68–76页。
 
[77]黄玉顺:《“事天”还是“僭天”——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南京大学学报》2021年第5期,第54‒69页。
 
[78]杜维明:《什么是精神人文主义》,《南方周末》2014年12月25日。
 
[79]陆九渊:《杂著》,《陆九渊集》卷第二十二,钟哲点校,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73页。
 
[80]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81]杜维明:《用儒家的精神性人文主义面对“丧”》,《中华读书报》2018年8月8日。
 
[82]倪培民:《儒学的精神性人文主义之模式:如在主义》,《南国学术》2016年第3期,第472‒485页。
 
[83]杜维明:《为什么要“学做人”——关于第二十四届世界哲学大会主题的思考》,《光明日报》2018年8月11日。
 
[84]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85]牟宗三:《荀学大略》,《牟宗三先生全集》第2册,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184‒198页;路德斌:《荀子哲学的两大原理——“天生人成”与“礼义之统”及疏解》,《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科科学版)2017年第4期,第118‒130页;王楷:《天生人成:荀子工夫论的旨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2页;姚海涛:《天生人成与礼术合一——荀子养生之道诠论》,《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25‒32页;梁涛:《“天生人成”与政治形上学——荀子天论发微》,《中国哲学史》2021年第5期,第20‒30页。
 
[86]《周易正义·系辞上传》,《十三经注疏》,第78页。
 
[87]《周易正义·乾文言传》,《十三经注疏》,第17页。
 
[88] 张梅:《精神人文主义与民族文化复兴——访北京大学高等文研究院院长杜维明教授》,《中华读书报》2019年3月27日。
 
[89]杜维明:《儒家人文精神的普世价值》,《人民论坛》2014年第15期,第74‒77页。
 
[90]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91]黄玉顺:《“事天”还是“僭天”——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南京大学学报》2021年第5期,第54‒69页。
 
[92]《孟子·尽心上》,《十三经注疏》,第2764页;黄玉顺:《天吏:孟子的超越观念及其政治关切——孟子思想的系统还原》,《文史哲》2021年第3期,第86–103页;《“事天”还是“僭天”——儒家超越观念的两种范式》,《南京大学学报》2021年第5期,第54‒69页。
 
[93]《孟子·尽心上》,《十三经注疏》,第2764页。
 
[94]杜维明:《以精神人文主义应对全球伦理困境》,《精神文明导刊》2018年第1期,第15‒17页。
 
[95]张载:《正蒙·乾称篇》,《张载集》,章锡琛点校,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64页。
 
[96]程颢、程颐:《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上,《二程集》,王孝鱼点校,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3页。
 
[97]《朱子语类》卷第六十,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428页。
 
[98]陆九渊:《杂著》,《陆九渊集》卷第二十二,第273页。
 
[99]王守仁:《答季明德》,《王阳明全集》新编本第一册,吴光、钱明等编校,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28页。
 
[100]郭齐勇:《杜维明先生精神人文主义的新贡献》,《儒学第三期的人文精神:杜维明先生八十寿庆文集》,第3‒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