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作者:里弗卡•温伯格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乔安娜·博尔科夫斯卡(Joanna Borkowska)的作品
常常有人说,死亡给人生带来意义或者把意义夺走。人们觉得死亡借给我们的生活一个开端、中间和结局,从而为提供了生活舞台、形象和叙事的连贯性,使得人生有了意义。这帮助我们弄明白人生,帮助我们看见每个人都是拥有独特身份认同的个体,它随着人生的不断展开而逐渐成型。但是,死亡也会夺走人生的意义,它毁灭我们,限制我们付出的努力所能产生的影响和意义,而且最终将生活过的一切痕迹统统抹去。既然我们和我们所做的一切迟早都要彻底消失,为何还要不辞劳苦地付出,如此卖力地工作呢?就算我们的某些努力产生了超越自身的影响,最终也会烟消云散彻底消失。死亡就像潮汐一样,到来之时不仅冲垮你建造的沙滩城堡,而且把建造城堡的你---自我本身也卷走。这样一来,死亡毁掉了意义。因此,将称死亡带来意义或者夺走意义就成为不言而喻的自明之理。不过,请注意如果我们将死亡从这个等式中拿走,会发生什么?如果我们就像神仙一样能够永生,长生不老会如何?我认为我们将注意到,意义的必要条件和破坏意义之物是时间而非死亡。
很多人认为,死亡通过提供一个终点给我们的人生叙事一种框架结构、连贯性和意义。但是,单单时间就赋予我们的人生足以产生意义的形状,它允许顺序的存在,为有意义的叙事留出空间,如之前、中间、之后、昨天、今天、明天。故事就是在时间中逐步展开的。如果没有时间来标志我们的人生,想要测量人生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们生活在现在、过去和将来构成的基本框架之中。想象没有时间的有意义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人们可能设想一种存在无时间性的纯粹快乐的模糊画面,或者难以缓解的痛苦的反乌托邦场景。我们能够存在于没有时间性的快乐和痛苦并存状态吗?只有在两种矛盾对立的情感同时存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因为没有时间就不可能有顺序。但是,甚至纯粹快乐的状态听起来更像吸毒后的状态而非有意义的人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种人生有多大意义呢?没有奋斗,没有希望,没有成功,没有失败---意义的这些关键标志若没有时间的话都是没有办法出现的,因为它们都面向过去,而且与现在和将来密切相关。如果没有时间的话,甚至爱情也将丧失其意义,因为没有时间的爱情将缺乏能体现深厚和持久爱情的典型特征的忠诚元素。这种爱情本身就是依靠时间的考验持续变好或变坏而体现出来的。没有时间的话,我们很难设想让人生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只要我们活在时间之中,即使我们长生不老,很多让日常生活有意义的东西仍然能继续存在。如果没有死亡,我们无法拥有对人生的终极叙事,没有最终的结尾,但我们仍然能够拥有某种类似连续剧的东西,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比作激动人心如肥皂剧。这故事虽然冗长和没有结尾,但毕竟仍然是个故事,仍然有叙事结构和日常的意义。
如果没有死亡,我们无法拥有对人生的终极叙事,没有最终的结尾,但我们仍然能够拥有某种类似连续剧的东西,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比作激动人心如肥皂剧。
有人认为,我们需要死亡作为背景,有关风险、回报和有限资源等意义条件都是在此背景下出现的。他们认为,如果没有死亡,我们的工程就没有紧迫性,没有特别的理由继续完成手头的工作,因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们也没有理由去珍视你当今拥有的爱情。但是,这些结论忽略了时间在为我们提供这些条件时所发挥的作用。我们需要时间作为有意义的活动的背景,因为风险、回报和面向未来的运动都与意义密切相关。若没有死亡,爱情仍然是风险极高的活动:她会回报我的爱吗?是否以心碎欲绝而告终?如果我们有幸生了孩子,他们会过得如何?开启一项工程就意味着风险:它会如预期那样进展吗?是会圆满成功还是羞辱性的失败?是否值得我们付出的努力?你无需死亡也能获得时间上的压力或动机:在婚礼上你需要聘请一个时间乐队;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你需要向他们显示你是多么爱他们;在女孩子前往火车站坐车之前,你需要约她出来走一走。同样,我们冒险获得的回报和我们花时间做的事仍然是有意义的,因为我们将继续收获这些回报,它们继续处于风险中,而不能被当成理所当然。就我们的资源而言,我们仍然有很多局限性,因为人类消费者的需求是无限的,未来的局限性很可能比现在更多。我们仍然需要精心保护这个星球,种植足够多的粮食避免人类陷入饥饿和营养不良的状态,决定现在需要关注什么,哪些东西可以放弃而无需担心付出过高的代价。在没有死亡的情况下,风险和回报仍然是有意义的,意义或许变得更加重大,因为其影响可能持续更长时间,因而拥有更深刻更有意义的影响。时间成为意义的背景条件。
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时间也会侵蚀意义,想想我们从来不会死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明白了。如果我们长生不老,我们将活着见到时间对我们的成就、承诺和努力所造成的破坏,那可能是比死亡还要更糟糕的命运。我们在过去一百年或者一万年前投入这么多精力和努力所做的无论什么事现在将很难成为一种记忆,而且还带着额外的折磨,眼睁睁地观看这个过程被演示出来,我们明明知道它将是我们现在的参与和激情的未来结果。画作被焚毁,书籍遭人遗忘,爱情消失了,交响乐已经一千年都没人演奏过了,友谊变得越来越淡漠,并最终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没有死亡的情况下,风险和回报仍然是有意义的,意义或许变得更加重大,因为其影响可能持续更长时间,因而拥有更深刻更有意义的影响。
而且,如果我们长生不老,想要维持为理解个人身份认同提供脚手架的心理记忆和持续性就可能变得困难重重。最终,时间本身将毁灭我们。我们将看到我们的每个“自我”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消失。如果我们活得足够长,时间的沙子本身会杀死我们。无穷无尽的时间产生意义问题。我怀疑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宗教都有无限来世的观点,它不是时间的话题,不在时间之中,完全缺乏时间因素。很难想象那种存在是什么样子的或者它是否我们渴望拥有的存在方式。宗教并没有说服我相信其超自然的承诺,但至少它知道问题是什么。
一直有人建议生活在当下,以此作为应对死亡提出的意义问题的方式。或许值得考虑应对时间提出的意义问题的方式。不过,这个途径如何很好地发挥作用存在一定局限性。仅仅把焦点集中在当下可能让我们付出代价,因为未来不停地来到我们身边,无论我们是否关注它,因此最好有所准备。在下雨的时候,就算雨伞奇迹般地及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活在于当下也有令人迷惑的意义难题。有意义性和无时间性---经常性的当下---并非天生的伙伴。我们不妨再次设想一下纯粹爱情的无时间性状态,设想轮船漂浮在絮状白云般大海上的画面。如梦如幻!地球有点儿。这些听起来像吸毒后飘飘欲仙的永恒快感的状态,很难想象是有意义的,认为它们有意义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能够辨认出的绝大部分有意义的东西都是需要时间的,即使时间本身最终可能背叛我们,把我们关心的一切都变成了尘土。(在宗教对来世的描述中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意义问题的这个方面。)
说到时间,死亡只是做了时间最终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更仁慈一些而已。
虽然死亡有头牌地位的巨星风采,但死亡并非萦绕在我们追求有意义人生的野心周围的鬼魂。无论我们是否活着,我们都将拥有意义的可能性和意义问题。赋予人生形状的是时间而非死亡,这个形状最终将我们或者我们的行为抹杀得一干二净,从而毁灭我们人生的意义。足够怪异的是,死亡或许是不得不面对意义局限性的更容易方式,因为虽然知道它可能到来,但我们无需亲眼看见它,不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身份认同和过去的工程、爱情、激情和成就分崩离析落入无意义深渊。所以不要责备或者称赞死亡,说它是意义破坏者或意义制造者。说到时间,死亡只是做了时间最终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更仁慈一些而已。如果你是注定要被毁灭的,你的所有付出最后都会归零,不用亲眼看到这一切可能还更好受些。所以,死亡并没有那么痛苦不堪。死亡不过是时间的标志而已:它告诉你,你的寿命已经到期,要把你从时间带走进入虚无。各位读者朋友,时间就是个杂种:与她交往没有意义,不与她交往同样没有意义。认识到时间是让人生变得有意义或无意义之物能够让我们减少一些对死亡的痴迷,更容易与人生中的大事达成和解:需要活着的那段时间。
译自:"Death is Overrated": An Essay by Rivka Weinberg by Rivka Weinberg
"Death is Overrated": An Essay by Rivka Weinberg (Keywords: Time; Meaning; Religion; Mortality) (thephilosopher1923.org)
作者简介:
里弗卡•温伯格(Rivka Weinberg)加州克莱蒙特斯克利普斯学院(Scripps College)哲学系教授。专业方向是伦理学、生物伦理学、生死意义形而上学。著有关于生殖伦理学的《人生的风险》牛津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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