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行直志不移:南宋大儒张栻的1170年代
作者:吕迁逸
来源:“儒见”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四年岁次癸卯腊月十三日丙戌
耶稣2024年1月23日
张南轩先生像,图片源自网络
一 、宰相之子,志在希颜
这是一个求道者的故事。
南宋高宗绍兴三年(1133)冬天,在宋金交战的烽烟下,张栻出生在四川绵竹。张栻,字敬夫,号南轩,后人称他为南轩先生。他是名门之后,更是宰相之子。——他的父亲张浚既做过宰相,又曾担任枢密使,才兼文武,在绍兴年间,张浚曾开府出督,调动兵马,抵御金军。宋高宗托之以边事,视之为「长城」,功勋名望极于一时。
湖南宁乡南轩文化园内张浚先生铜像,图片源自网络
但作为宰相之子,张栻的生活却并不安稳。绍兴七年(1137),军事失利、和议之风渐起,于是张浚被罢去相位,贬谪各地二十多年 ,一家上下也都随着张浚走遍了南楚各地,可在张浚的上疏中,其抗金之志自始至终未尝少变。
在这样的颠沛境遇中,南轩主要受到了他父亲的影响。在南轩幼时,张浚就常常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南轩所受的教育,是「忠孝仁义之实」——一个人如何在万事万变中践行忠孝仁义,真正跟了不起的圣贤站在一起。
宋高宗尝问张魏公:「卿儿想甚长成。」魏公对曰:「臣子栻年十四,脱然可语圣人之道。」
张栻被称作「生有异质,颖悟夙成」,他十四岁时就对「圣人之道」抱有别样的兴趣。孔子说「形而上者谓之道。」也许他此刻并不十分理解这句话的内涵,但他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它指向古圣先贤的生命状态。在跟父亲谈「圣人之道」时 ,他神色「脱然」——这个孩子谈起对道的追求时,有跟一般人不一样的专注和投入。
绍兴二十九年(1159),他在父亲的引介下,以书信向湖湘大儒胡宏问学,在同一年,他着手纂辑《希颜录》——这是他立志闻道的标志,道学之祖周敦颐曾说,「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他刚刚从师,似乎已经对此别有会心。他希望自己能够像颜子一样,「见其进,未见其止」「得一善,拳拳服膺」。他更希望能像颜子一样,在今天团结起儒门同道,共倡斯文,如孔子所说的「自吾有回,门人益亲」。或许也正是因此,胡宏才感到「圣门有人,幸甚幸甚」(胡宏《与张敬夫书》)。
日本刻胡宏《知言》书影。胡宏,号五峰,宋代儒者,力倡北伐,终身不仕,传道湖湘,大节凛凛,著有《知言》《皇王大纪》等。
这一年,南轩二十七岁。
后来,南轩与朱子、吕东莱(吕祖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被称为「东南三贤」。但他们的风格又各有不同。朱子回忆,自己的工夫「乃铢积寸累而成」,南轩则是「于大本卓然先有见者也」。如何是「于大本卓然有见」呢?
朱子在纪念南轩的《神道碑文》中说:
公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既精,信道又笃,其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则又奋厉明决,无毫发滞吝意。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闻道、求仁,是儒者不舍昼夜的追求,南轩对此拳拳服膺、未尝一日松懈。这才是南轩的天分,他的天资不在做事的机敏,而在求道的笃实。
他在《主一箴》中说,「人禀天性,其生也直」。他的本色,人的天性,都是这个「直」字。「直」的一面是光明坦荡——心中无所隐曲,所以能够表里洞然,察识人伦物理,而不为物欲所牵动。「直」的另一面是刚决勇猛,所以他不在乎所谓的「意必固我」,才能「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面对自身需要调整的问题,调整起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种勇猛,力量指向自己内心,也指向世间的种种不平和不义。
在当时,南轩的风格被别人视作是高明的、启发人的。但落到自己的工夫修持上,南轩却从不自认为高明。他的工夫中,有真正的决断,有不可动摇的力量。
二、1171,直臣在朝
这股力量,并不仅仅作用于乡野,在朝廷,南轩也不改本色。
宋孝宗隆兴元年(1163),朝廷重新任命张浚为枢密使,在建康开府,重新筹备北伐。而南轩作为张浚之子,也就多次入宫面见高宗、孝宗,传递机要,这是他参与军政大事的机缘。
在此之后,他也曾「试畿辅」「翔禁省」(朱子《祭张敬夫殿撰文》),直接在皇帝身边做事。乾道七年(1171),孝宗皇帝以汲引贤才的名义,将南轩从地方提拔至朝廷中央任职,并且命南轩兼任侍讲,为自己在经筵上讲解经书,开陈治道。
但是,并不存在真正的「君臣和谐」,南轩的「禁省」之路,最后仍是黯然受挫:
二月,南轩为孝宗皇帝开讲《葛覃》,告诫皇帝要「自家刑国」,不要「兴利扰民」。
传为南宋马和之所绘《诗经图》,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图片源自网络
三月,孝宗欲拔擢张说为签书枢密院事。南轩连夜草拟奏疏,以为不可。他甚至与宰相虞允文当面对质,虞允文是张浚的旧部,也是举荐南轩入京的人物,他看着南轩,缓缓说道:「老丞相平生恐怕也有不得不为大计、功名隐忍委屈的时候,你又为何如此非议于我呢?」南轩不为所动,叩问虞允文,「先父当年隐忍求全的时候,又何曾提拔过这样的奸邪之人呢?」
三月,詹事王龟龄向朝廷上疏,荐举南轩代替自己的职务。王龟龄,名十朋,他是诗人、文士,在四十七岁时被皇帝亲自擢为状元。可他更是儒者、直臣,在当时即以气节名世——为官数载,他多次犯言直谏,又被几度免官。《儒行》说,面对权力和地位,儒者「难进而易退」,一旦遭遇人格的侮辱,或与皇帝政见不合,儒者可以选择拂袖而去,只为胸中这条直道。
王十朋先生墨迹,图片源自网络
乾道七年,王龟龄六十岁,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到朝中,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在离开前,王龟龄向朝廷上疏说:「伏睹兼侍讲张栻,学术精深,气禀刚正,久居经幄,宜赞青宫,举以代臣,实允公议。」 他看到了南轩眼中不一样的力量。南轩的「学术」、王龟龄的「学术」,紧要处不在知识、也非文辞,而恰在「刚正」二字。只有把胸中这股刚正之气直直地发越出来,才对得起他们一生所学。
《宋史》记载,「栻在朝未期岁,而召对至六七,所言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侥幸,屏谗谀,于是宰相益惮之,而近习尤不悦。」南轩面对皇帝、权臣、亲故,其立场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直」,不为小己个人、也不为富贵利达的「直」。
他的前辈同僚,有人以他为「刚正」,也有人视他为迂阔。在短短半年间,他上同宰相力争,不私亲旧之谊;下与近习交恶,不避人主之怒。高宗、孝宗两代皇帝的不满,于是,朝廷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六月,朝廷任命他为袁州知州。而后,他出都,过吴兴。七月,他寓居姑苏,同亲友相聚。八月,过毗陵。十二月,南轩游鄂渚,归抵长沙。
这一年,南轩三十九岁。
出都时,他曳马回头,望着身后的临安,驻留许久,终是决绝地离开了。他将奔赴吴兴、借道苏州、毗陵,归去、归去,最后回到长沙的「旧庐」——这里有他父亲的旧居,有同门的师兄弟,还有道友相互唱和的故园。
三、《主一箴》:「专于敬字上勉力」
在长沙旧居,南轩重新翻检自己所会聚的《洙泗言仁录》,仿佛和孔门弟子同在杏坛之上。弟子的发问亦犹自己所问,孔子的回答则如玉振金声。他于是提笔,写成了《洙泗言仁序》。《序》中说:
「圣人教人求仁,具有本末。譬如饮食乃能知味,故先其难而后其获,所以为仁。而难莫难于克己也,学者要当立志尚友,讲论问辩于其所谓难者,勉而勿舍。及其久也,私欲浸消,天理益明,则其所造将有不可胜穷者。」
通志堂经解本《南轩论语解》,此书是南轩先生毕生研习、躬行《论语》的心得。
二十多岁时,老师胡宏曾传他求仁亲切之处。十余年间做工夫的时时刻刻浮现在眼前。求仁、求道,紧要处不是穷索概念、也不是感受光景,而是真修实证的克己工夫。于是,南轩又写成了《主一箴》,这正是他多年来修持的心得。
《主一箴》说:
伊川先生曰:「主一之谓敬。」又曰:「无适之谓一。」嗟乎,求仁之方,孰要乎此!因为箴书于坐右,且以谂同志。
《主一箴》曰:
人禀天性,其生也直。克顺厥彝,则靡有忒。
事物之感,纷纭朝夕。动而无节,生道或息。
惟学有要,持敬勿失。验厥操舍,乃知出入。
曷为其敬,妙在主一。曷为其一,惟以无适。
居毋越思,事靡他及。涵泳于中,匪忘匪亟。
斯须造次,是保是积。既久而精,乃会于极。
勉哉勿倦,圣贤可则。
「箴」是一种文体,常常被比拟于金针与砭石,用来「攻疾防患」,它的力量指向自己。《主一箴》是南轩做工夫的甘苦之言,同时,它又是对道友的嘱托和夹持,是对向上之路的开显。
正如南轩所说,《主一箴》是「求仁之方」,这条向上之路,指向他孜孜以求的仁。在孔门中,颜子以「三月不违仁」的工夫得到夫子首肯。夫子传「克己复礼」时,颜子直下承当,唯有在视听言动中一以贯之地循礼,这才是求仁的实功。
而在南轩,求仁的要诀同样是「克己」,必须做「敬」的工夫,克去己私,这样才能回到人天性的本来,回到上天赋予的「直」的本色。而主敬工夫的要诀,则是程子指点的「主一无适」。求仁、体仁,当然是人的直道,是人向上的本能,可它更需要精严的主敬工夫一以贯之地呵护。
程子传其后学主敬工夫。此「敬胜百邪」为日本儒者浅见絅斋所书。via谷门精舍拓本《朱文公手书敬斋箴》
南轩在《箴》中说,「事物之感,纷纭朝夕」,人的一切行动,都贯穿着事物的「感」,这是我们生命的常态。可是,在此常态中,人却往往忽略了自己本来的向上一念,更难以在视听言动中找到「礼」的所在。没有了敬,更谈不上直和礼,「求仁」就真成了一句口号,变为一场游戏,此之谓「生道或息」,离仁远矣。
于是,南轩提点出「持敬」的工夫。孟子曾经引用孔子的话,说人心是「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持敬的工夫,正是要人在纷纭的万事中,提起内心的这一念,即此便是存,懈怠就是亡。在事事物物中提起这一念,以至「居毋越思,事靡他及」,这就是南轩做主一工夫的「实下手处」。
乾道八年(1172),南轩在和朱子、东莱两位道友的通信中说:
一二年来,颇专于敬字上勉力,愈觉周子主静之意为有味。(南轩《答朱元晦书》)
某读书先庐,粗安晨夕,顾存养省察之功,固当并进。存养是本,觉向来工夫不进,盖为存养处不深厚,方于闲暇不敢不勉。(南轩《寄吕伯恭书》)
这「一二年」,大概正与南轩在朝廷做事的起落相匹配。面对纷纭繁杂的事务,人如何能不断向上,「无终食之间违仁」?南轩抓住了「主一」——「居毋越思,事靡他及」,平居无事的默默涵泳和抗颜上疏的直道而行,最后都融会于「主一」的工夫中,打成一片。既不见得是「主于一事」,也不是额外地分出一个「主一之心」,凭着这个「一」,就足以该贯动静,上进不止。因而南轩感慨,「无欲故静」四字,真是意味深长,其中有深湛的工夫在——「主一」不依赖「意必固我」这些物欲,它只是一条向上自然伸展的直道。
四、直而已矣
还是在乾道八年(1172),《主一箴》已经为湖湘一带的儒者群体所接受、传播。南轩是湖湘儒者的领袖,他曾在跟道友的书信中谈及:「某比作《主一箴》,为一相识所刊。」(《答潘叔昌》)《主一箴》成文不久,就已经有人将其刊刻成书,广为流传,也许还成为了不少人的座右铭。
但南轩也深知,言语、文字和真正的修持之间,还有相当大的距离。胡广仲,名寔,是南轩的老师胡宏的从弟,同样受学于胡宏。他曾在信中向南轩提及《主一箴》,南轩回应道:「《主一箴》之谕甚荷,但某之意正患近来学者多只是想象,不肯着意下工。」他又说:
「居毋越思,事靡它及」,乃是实下手处,此正为有捉摸也。若于此用力,自然渐觉近里趋约,意味自别。见则为实见,得则为实得,不然,徒自谈高拽妙,元只在胶胶扰扰域中一二十年,恐只是空过了,至善之则乌能实了了乎?《箴》之作,亦以自警云尔,更幸察焉,却有以见教是望。
(《答胡广仲》)
胡广仲认为,南轩谈这个「主一」谈得太虚,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南轩则将自己作《主一箴》的心事和盘托出——一篇《主一箴》,最为核心的下手工夫,不在别处,就在「居毋越思,事靡它及」,这句话不是让人琢磨参详,而是要人「于此用力」。不是让人「谈高拽妙」,而就是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把工夫落实下来。
南轩在跟同道切磋时常常说:做工夫的难处,不在「看」,不在「说」,而在「做」,而且要长时间地体会、沉浸其中:
(主一工夫)看时似乎浅近,做时极难。(南轩《答潘叔昌》)
故欲从事于敬,惟当常存主一之意,此难以言语尽,实下工夫,涵泳勿舍,久久自觉深长而无穷也,不识以为如何?某去岁作《主一箴》,谩纳呈,有以往复开益,所愿望也。(南轩《答曾致虚》)
持志者主一之谓。(《答胡季随》)
潘叔昌名景愈,曾跟从吕东莱学习,曾在太学的科考中拔得头筹。曾致虚名集,时任知南康军事,受学于东莱、南轩。他们都是一般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做工夫对人有另外一种要求:它需要一个人面对自己,向内用功,更需要一个人抛却闲思杂虑,提起志气和勇气,来践行这个「直」、守护这个「直」。这既是主一工夫的发端,也是人对自己的生命下的决断。
南轩又说,这个决断并不是下一次就足够了,人需要反复去调整、超越,才能把工夫接着往下做:
人只被去躯壳上起意思,故有许多病痛,须是体认公共底道理,此所贵日用间实做工夫,却不可想象臆度也。(《答戚德锐》)
所谕居敬,虽收敛此心,乃觉昏昏不活,而懈意渐生。夫敬则惺惺,而乃觉昏昏,是非敬也,惟深自警厉,以进主一之功,则幸甚。(《答戚德锐》)
戚德锐,名如珪,是东莱弟子,大概正好在乾道八年中举成为进士。他在向南轩来书求教时,自陈有「心量褊狭,是己太重之病」。这在南轩看来,是因为只明白耳目口体组成的这个「我」,所谓的「心量」和「自己」,都只是从这个躯壳上起来的念头,而不是人的天性。「人禀天性,其生也直」,唯有超越这些胶扰纷繁的小我,人才找回了自己正直的天性。南轩还进一步提醒戚德锐,持敬工夫并不是瞑目静坐,「昏昏不活」的。反而需要人拿出超乎寻常的警策和专注。唯有这样,人才与超越小我的直合二为一。
湖南宁乡南轩先生墓的享堂,图片via咏风
在指点后学时,南轩的心思总是那么细密,他小心地呵护人内心「直」的光亮,从各个方面去感发人向上的力量。同时,他又总是严格地指出提问者工夫的疏漏,并给人超越的希望。
在此之后,南轩又过了两年安居先庐的生活。他指点后学,同友人切磋、讲论。直到后来重新被朝廷起用,作为官长治理一方。
淳熙七年(1180),南轩病逝,时年四十有八。湖湘士子、百姓为之泣下。
湖南宁乡南轩先生墓,图片via咏风
在南轩去世后多年,南轩的道友朱子道经湖南宁乡,在南轩墓前撰文祭祀。在祭文中,朱子的孤怀似乎也都随樽酒寄到了老友身边——「公逝既久,我老益衰」,当年「更互切磨」,让群疑并亡的道友,或是离散天下,或是生死相隔。连南轩也是「 录牒散亡,音徽莫绍」。我们这些人的志向,将会由谁来担负呢?
庆元六年(1200年)三月,在党禁的阴影下,朱子也因疾病而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点。他的弟子李方子记下了老师最后的神采和言语:
庆元六年三月,先生有疾。
己未夜,为诸生说太极图。
庚寅夜,复说西铭,且言:「为学之要,惟事事审求其是,决去其非。积集久之,心与理一,自然所发皆无私曲。圣人应万事,天地生万物,直而已矣。」
辛酉,改大学诚意章。午刻,疾甚,不能兴。
(宋・李方子《紫阳年谱》)
这是朱子去世前的最后一课,在政权的压迫、舆论的嗡鸣下,他想留给弟子的遗产,不是别的,就是这个气贯山河的「直」字,「圣人应万事,天地生万物」,都源于这个直。
近代,徐复观先生曾以一双慧眼,看到了这个「直」字的分量——它是对蝇营狗苟的控诉,也是对王朝的超越,更是被世间不平磨炼出的锋芒。
徐复观先生《朱元晦的最后》书影
也许,在这一刻,他也想起了南轩,这位「气禀刚直」的大臣,这位切磋琢磨的道友,这位终生行走在直道上的儒者。
本文参考资料:
《南轩先生文集》
任仁仁、顾宏义编撰,《张栻师友门人往还书札汇编》
《张宣公年谱》
徐复观,《朱元晦的最后》,选自《儒家思想与现代社会》
《宋史纪事本末》
(本文之撰写,蒙孔阳先生审阅,并承朱颐钊、王静得、咏风、生无所息等学友帮助,谨此申谢)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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