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江】今天,我们为什么还需要王船山?

栏目:往圣先贤
发布时间:2024-02-22 01: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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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为什么还需要王船山?

作者:吴双江

来源:《文史博览·人物》2021年第12期

 

 

 

(壶生老师书)

 

编者按:一块“顽石”,开出了夺目的思想之花。“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过去,众人皆知陆九渊、王阳明。被“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之语所震撼,被阳明的“良知”所感染。而思想家王船山“生养性气”的深刻蕴意,不被大众理解。好在船山文化与其文化推广者惺惺相惜,留下了精神回响。而这一回响,让船山文化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如今,他的哲学思想、他的精神境界和他的人格魅力越来越绚烂夺目。可以说,船山哲学思想始终脉动于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时代,在当下依然被时代与人民所需要。

 

“船山,山之崖有石如船,顽石也,而以之名。”

 

这是王夫之绝笔《船山记》的开篇之语,文中他自比顽石,“无可名之于四远,无可名之于后世,偶然谓之,歘然忘之”,没有热闹和喧嚣,一生静默,一生朴素刚顽,“老且死,而船山者,仍还其顽石”。

 

文章作于1691年秋,距离王夫之去世只有一年时间。在这之前,他已写好自己的墓志铭:“抱刘越石之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并正告子孙:不可改动一字。

 

这个自比顽石的老人,因晚年长期隐居在湖南衡阳县石船山下,后世尊称他为“船山先生”,也叫他王船山。他是百科全书式的学问大家、中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不仅是近现代湖南的精神领袖,还是中国近现代的精神领袖,影响了近现代中国、湖南的走向。

 

300多年来,心忧天下的知识分子,如魏源、陶澍、曾国藩、左宗棠、谭嗣同、梁启超、孙中山、章太炎、宋教仁、杨昌济、毛泽东等人,纷纷从船山学说中获取启迪,尤其是船山学说中实事求是、经世致用、否认“天命”、趋时更新的思想,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思考与奋进。

 

王船山的思想从未离开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大道,而且“立乎其大、着眼于远”,因此具有穿越时空的精神魅力,随着时间推移,愈能显现其现实价值。

 

王夫之(1619年-1692年),字而农,号姜斋,晚年隐居湖南衡阳的石船山,自署船山病叟、南岳遗民,世称船山先生。湖南衡阳人,世界上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是湖湘文化的精神源头,与黑格尔并称东西方哲学双子星座、中国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集大成者、启蒙主义思想的先导者,与黄宗羲、顾炎武并称为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

 

01 一生朴素刚顽

 

时间的指针回拨到402年前的那个秋天,1619年,王船山出生在湖南衡阳府城南回雁峰下的一个读书人家庭。家中三兄弟里,王船山最小,母亲待他最亲,叫他三三。

 

王船山或许天生就是读书的种子,4岁进私塾,14岁就中了秀才,后求学于岳麓书院,师从吴道行。吴道行教之以湖湘家学,传授朱张之道,较早地影响了王船山的思想,形成了王船山湖湘学统中济世救民的基本脉络。如果不是遭逢国破的大变故,他将延续着读书人的科举轨迹,学而优则仕,然而却撞进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动荡岁月。

 

王船山学习成长的年代,大明王朝已经内忧外患,大厦将倾。1642年,24岁的王船山赴武昌参加湖广乡试,中第五名举人,这一年距离明朝覆亡只有2年时间了。翌年,他北上参加会试,然而整个北中国,都已经狼烟四起、兵火遍地,道路被阻,他被迫返乡,心中仍存一个读书报国梦,期盼早日太平。但再过一年,1644年,甲申巨变,李自成攻陷北京城,崇祯皇帝自缢身亡,旋即满清入关。26岁的王船山,闻崇祯自缢,悲愤不食数日,作《悲愤诗》一百韵,后尽毁于兵灾。

 

随着明朝换代,江山易主,王船山的入仕之梦无情地幻灭了,但他的书生报国梦却依旧滚烫。他誓死不降清,在南岳武装起义,失败;出仕南明小朝廷,被奸人构陷,入狱。此时的王船山已年过中年,他终于对死到临头还勾心斗角的南明各个小政权失望透顶,悟出“天下非一姓之私”,不再以恢复明朝为志向,回归湖南。但他也不向满清屈服,宁肯四处逃亡飘泊,化身瑶民寄身荒山野岭,也誓死不降清,而且宁肯丢掉脑袋,也坚决不剃发,仍然保留着大明男子的发型装束。相传他每次外出,不论晴天还是下雨,他都手擎雨伞,足履木屐,表明自己“头不顶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

 

42岁时,王船山迁居至今天的衡阳县曲兰镇石船山下,觅得藏身之地,先后筑“败叶庐”“观生居”和“湘西草堂”,从此开始高强度的阅读与思考,在孤独中做学问。湘西草堂当时是“食禽过不栖”的穷地方,但他“安之若素,终日孜孜不倦,刻苦自励,潜心著述”,即使断粮数日,仍手不释卷。没有纸了,他就写在账簿上、香火纸上。没有墨了,随手注上一些药汁又接着写下去……

 

1692年正月初二,王船山与世长辞。他留下的是100多部、400余卷、800余万字的思想巨著!他所著的《周易外传》《黄书》《尚书引义》《永历实录》《春秋世论》《噩梦》《读通鉴论》《宋论》等书,汇聚成中国古典哲学星空里一条璀璨的星河。

 

纵然星河寂寞,王船山沉寂一生,他的文字在清初文字狱的恐怖下,注定只能在时间中湮没,他逝世后两百年间,也鲜有人闻其名。但正如他生前预言的那样:“吾书两百年后始显。”

 

02 “吾书两百年后始显”

 

诚然,王船山的价值与作用,并不在他活着的时代,而在他被“发现”的时代。

 

1839年,距离王船山病逝,已经147年,62岁的湖南人邓显鹤从王船山的六世孙手中,拿到王船山的遗作手稿。他大喜过望,着手编纂《船山遗书》。邓显鹤也是一个奇人,早年参加科举考试,中过举人,但他“厌薄仕进”,以传承湘学作为自己的最高志趣。他深知船山著述的重要性,经过多方搜求,在船山去世一个半世纪后刊成《船山遗书》,第一次系统地编辑出版船山著作,船山学问才开始得到广泛传播,深深影响了湖湘乃至全国的士子。

 

令人感慨的是,1840年,《船山遗书》开雕翌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中国近代史开启,沉溺在天朝上国迷梦中的中国人骤然惊醒。面对列强入侵、世界巨变,船山思想恰逢其时地有了用武之地,王船山提出的学以致用的务实精神,给当时中国一大批“开眼看世界”力倡向西方学习的知识分子以启迪。其杰出代表魏源曾认真研读过船山部分著作,深受船山主张“变革”思想的影响,并在《海国图志》中提出了“师夷之长以制夷”的著名论点。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与孤寂之后,王船山拥有了一大批隔代“粉丝”。

 

曾国藩是王船山思想的有力传播者,同时又是王船山的忠实粉丝,他曾多次在日记中记载了研究心得。他力倡船山学,历时两年行《船山遗书》,从同治二年(1863)至同治四年(1865)刻竣,共计56种288卷,成为历史上第一部较为系统全面的船山著作汇编,刊让船山学走出湘学地域成为中华显学。

 

戊戌变法斗士谭嗣同是在船山思想直接影响下走向变法之路的。他服膺船山之学,坦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续衡阳王子之绪脉。”他怀抱船山精神,大义卓绝走向断头台,以死唤醒中国,成为民族复兴“第一烈士”。

 

可以说,近现代湖南之所以英才辈出,均可追溯到王船山这个“精神领袖”。时间跳转到19世纪初,腐朽透顶的满清政府,已经摇摇欲坠,终于在1911年,终结于辛亥革命。船山经世致用的学说和光复汉族江山的民族思想,对中国近代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也产生过不可低估的影响。跟第一波传播王船山学说者以湖南人为主不同的是,辛亥革命前,王船山学说已传播至全国,孙中山、章太炎、章士钊等人,都大力推崇王夫之的民族主义思想。

 

孙中山在《中国同盟会本部宣言》中,高扬船山等人的民族大义作为民族复兴的思想先声,认为其“义声激越”,鼓舞革命。辛亥革命成功后,章太炎分析辛亥革命成功思想源头时说:“船山学术,为汉族光复之原。近代倡议诸公,皆闻风而起者,水源木本,端在于斯。”现代新儒家代表熊十力也认为:“清季学人,都提倡王船山民族大义。革命之成也,船山先生影响极大”。

 

“王船山一生卓越之处,在于主张民族主义,以汉族之受制于外来民族为深耻奇痛……然所谓外来民族如英、法、俄、德、美、日者,其压迫之甚,远过于汉族前日之所曾经验。”这是毛泽东的恩师杨昌济评价王船山的一段话,他也非常景仰王船山。杨昌济对王船山的认识深深影响到毛泽东。

 

毛泽东从第一师范一毕业,就来到船山学社,并从这里开始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他到达延安后,开始从理论上探寻中国革命成功之道,撰写《实践论》和《矛盾论》。写作“两论”时,毛泽东曾写信给长沙师友,请其找寻船山哲学著作。毛泽东的成功,根本一条就是把西方马克思主义播种在中国文化的土壤中,其中也有船山思想的无形影响。他对王船山还有一句很经典的评价:“西方有一个黑格尔,东方有一个王船山。”

 

03 当下依然需要王船山

 

王船山思想的力量,在当下依然被时代与人民所需要。

 

正如湖南省船山学社副社长熊考核所说,船山思想不仅是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也具有“日新”的当代价值。船山思想的日新价值、大义价值、人本价值、仁生价值代表了中国文化发展的积极方向和基本价值取向,也体现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积极思维成果和共同价值追求。随着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船山学的基本价值不仅没有过时,反而历久弥新,成为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动力。

 

比如船山思想的主动“日新”精神与时代创新精神的高度契合。主动日新是船山思想的基本特点。运动变化是宇宙世界的本质,船山以“变化日新”去揭示自然和社会人生发展之道,认为一切事物生命活力都在“变化日新”之中。他主张“知其富有者,惟其日新”,以“日新”天下、“日新”人生去推动社会人生的发展。船山日新精神与时代创新精神本质相通。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取得巨大成功,就是创新发展的结果。我们要全面实现中国梦,更要走创新发展的路径。

 

船山思想还在治国理政等方面有许多独特的思考。他强调民心向背的巨大历史作用,提出“理欲合一”,认为“人欲之各样,即天理之大同”,建立了“即民以见天”“举天而属于民”的历史动力观。在区别“公欲”与“私欲”的基础上,提出一套“不以天下私一人”的“公天下”和“有其力者治其地”的均天下的社会改革方案,具有早期启蒙者的人文主义思想曙光……

 

实践和历史再一次证明,王船山非但没有成为明日黄花,相反,他的哲学思想、他的精神境界和他的人格魅力越来越焕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

 

他自题湘西草堂的一联是:“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正如历史研究者关山远总结的那样,如果说“六经责我开生面”讲的是王船山的学术抱负与使命担当,那么“七尺从天乞活埋”,就是他不畏强暴、视死如归的豪情与胆识。这一联,真是王船山对自己一生最好的概括。

 

当今社会,我们若能用这样的胸襟和视野来观照现实人生,就多了一份丰厚,多了一种秉持,也就平添了思想的宽度、精神的广度和生命的高度。如今,王船山已经离开我们三百多年,人类世界早已“换了人间”,他所坚持的和他所反对的,都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但他的思想之光,即使在不同的时代里,依然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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