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琢】正名、裁断与统系:东汉经学一统大势中的许慎经学

栏目:学术研究
发布时间:2024-05-02 09: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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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名、裁断与统系:东汉经学一统大势中的许慎经学

作者:孟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中国文字整理与规范研究中心)

来源:《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


摘要:许慎是东汉经学一统大势中的关键人物。作为东汉经学的坐标,《白虎通》是来自庙堂的经学一统,代表了以今文经学为主体的通学形态,体现为声训正名、经说裁断、天人统系三个层面的经学工作。《五经异义》承续了《白虎通》的一统方向,裁定经说、融通今古,代表了来自儒林的、基于古文经学的经学一统。《说文解字》继之而作,与《白虎通》全面呼应,代表了许慎经学的完备形态。它自形训以经学正名、据汉字以裁断经说,通过汉字系统构建天地人秩序,体现出许慎融通小学、经学的宏阔格局。

 


如何重建经学的统一性,这是东汉经学面对的根本问题。西汉宣、元以降,随着博士章句与经今古文之争的兴起,各家经说异端蜂出,出现了分裂、混乱与纷争的经学局面。针对这一危机,刘歆秉承刘向之通学格局,以旷世之才建立贯通天人古今的经学体系,试图重新实现经学一统。随着王莽的迅速垮台,刘歆的经学殿堂亦灰飞烟灭。尽管如此,其经学仍深刻影响了东汉经学的整体方向。东汉王朝提倡通经之学,大力推行统一经学的文化政策,形成了尚通务博的庙堂学风。东汉学者删减章句、提倡通学,不断突破博士家法的垄断,涌现出一大批贯通群经、兼赅今古的博学之士,为经学一统奠定了学术基础。根据传统的经学史叙事,郑玄完成了经学一统,具有截断众流的历史地位。事实上,郑玄与东汉经学渊源甚深,他是经学一统的延续者与集成者,而不是由分裂到统一的扭转者。在郑玄之前,无论贾逵、马融还是许慎、何休,都可以纳入经学一统的整体脉络。

 

在这一波澜壮阔的历史脉络中,许慎是一个至为关键的人物。清代以来,学者对许慎经学进行了深入研究。一方面,清人对《五经异义》(后简称《异义》)辑佚、疏证,以陈寿祺《五经异义疏证》最为卓著。在此基础上,今人探讨了《异义》的学术特点、经学流别与政治内涵。另一方面,清人从小学角度发掘《说文解字》(后简称《说文》)与五经的释义关联,集中考察《说文》“引经”中的经学派别与字用现象,约有四十余家著作传世。在现代学术史上,马宗霍、黄永武等学者全面推进了《说文》“引经”之学,将其与《说文》编纂规律相结合。尽管前人取得了丰硕成果,许慎经学的研究仍有充分的拓展空间:首先,对《异义》的探讨侧重于经今古文之争,相对忽略了它与《白虎通》在重建经学一统上的学术共性。其次,《说文》经学研究集中在“书证”与“引经”层面,对《说文》经学整体理路的把握有所不足。最后,在现代学科体系中,《异义》与《说文》分属于不同学科领域,研究者对二者之间的经学关联也缺乏融会贯通式的阐发。正因如此,本文旨在东汉经学的一统趋势中,以《白虎通》为历史坐标,对《异义》与《说文》进行贯通考察,由此深入把握许慎经学的理路、特质与历史意义,推动两汉经学史研究的新发展。


一、经学的坐标:《白虎通》与许慎经学

 

探讨许慎的经学,要从《异义》与《白虎通》的经学渊源说起。无论学派差异还是追求经学一统的共性,《白虎通》都是理解许慎经学的关键坐标。关于白虎观会议的目的以及《白虎通》的性质,学者立足经今古文之争的角度,多数认为《白虎通》是今文经学的集大成者,少数认为它倾向于古文经学,也有人认为它是今古文经学的会通之作【1】。其中郜积意的观点值得重视,他认为今古文之争并非白虎观会议的主要议题,而是通过引入古文经说“为师法间的分歧提供一种来自章句之外的解决途径,它展示着东汉经学欲寻求突破章句之弊的调整姿态”【2】。我们认为,《白虎通》不是今古文之争的产物,而是东汉王朝敉平师法章句带来的经学分裂,自通学以重建经学一统的中心环节。章句本为注经之体例,根据钱穆、戴君仁、林庆彰等学者的研究,汉儒想要立为博士,必须建立起独立的学说体系来应对论难,由此发展出日益繁琐的章句之学,极大地强化了博士经学门户。西汉后期以来,繁琐章句与经说异义导致了经学的分裂危机,想要重建经学一统,必须删减章句、裁断异义,突破博士门户以提倡通学,这是东汉经学政策的基本导向。光武帝招揽博学之士,于中元元年(56)下诏删减章句;汉明帝永平元年(58),樊儵再度建议删减章句,“以谶记正五经异说”【3】。樊鯈为《公羊》学者,可见今文经学亦采取了删减章句的态度,与古文经学的一贯立场相合。建初四年(79),章帝召开白虎观会议,即承光武、明帝之经学政策而来。《使诸儒共正经义诏》曰:

 

汉承暴秦,褒显儒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曰承师,亦别名家。孝宣皇帝以为去圣久远,学不厌博,故遂立大、小夏侯《尚书》,后又立京氏《易》。至建武中,复置颜氏、严氏《春秋》,大、小戴《礼》博士,此皆所以扶进微学,尊广道艺也。中元元年诏书,五经章句烦多,议欲减省。至永平元年,长水校尉鯈奏言,先帝大业,当以时施行。欲使诸儒共正经义,颇令学者得以自助。(《后汉书·章帝纪》)【4】

 

这份诏书具有三重内涵:首先,章帝回顾了武帝、宣帝以来博士制度的沿革,强调“尊广道艺”的经学政策。武帝设立五经博士,不仅鼓励专经之学的独立发展,更在整体上建立起囊括群经的通学格局。宣帝增立博士,对各家师法兼收并蓄,亦遵循这一原则。到了刘歆争立古文经学,也采取“增而不废”的经学态度,故哀帝认为其“欲广道术”而不是“非毁先帝所立”【5】。这种“扶进微学,尊广道艺”的政策方向,体现出两汉博士制度内在的通学精神,与西汉后期的博士门户形成了鲜明差异。以今律古,这就像只有充分增设一级学科,才能更好地建设“综合性大学”一样。白虎观会议的参加者以今文为主,兼及古文。如丁鸿、桓郁为今文《尚书》学,鲁恭、魏应为鲁《诗》学,杨终、李育、楼望为《公羊》学,贾逵、班固为古文经学而兼通群经,正是这种通学格局的体现。其次,博士门户与繁琐章句互为表里,想要突破门户、鼓励通学,必须对章句之学进行删削、改造,这也是光武帝、明帝以来一贯的经学政策。参加白虎观会议的学者,无论今文、古文,皆有自觉的“反章句”意识。作为会议的倡议者,杨终对章句的态度尤为激烈。“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6】重建经学“大体”是白虎观会议的主要动机,大体、大义与章句的对立,更是通学与专经的基本区别。杨终为今文学者,因事系狱,班固、贾逵以其“深晓《春秋》,学多异闻”上表请之,出狱后即参加白虎观会议,尤可见今古文经学在“减省章句”上的联合之势。最后,博士门户导致经说歧异,想要统一经学必须要对其加以裁定,这是“使诸儒共正经义”的用意所在。在白虎观会议上,魏应承制提问,诸儒围绕五经异同展开辩论,得出结论后由淳于恭覆奏,再由章帝亲自定论,体现出经说裁断的权威性。

 

提倡通学、删减章句、裁断经说,它们共同构成了白虎观会议统一经学的核心主题。自通学而言,《白虎通》广引群经,包括《诗》类69条、《尚书》及传84条、《礼》类174条、《易》类23条、《春秋》经传108条、《论语》63条、《孝经》9条、《尔雅》2条,各类纬书33条【7】。这种广引经纬、不拘一家的格局,体现出典型的通学气象。在此基础上,它主要进行了三方面的工作——正名、裁断与统系。

 

首先,《白虎通》以声训为主要方式,对以礼乐制度为主体的政治概念进行正名说解。先秦以来的正名思想对中国训诂学影响深远,作为一种训诂方法,声训对名实关系的解释不仅揭示语言意义上的命名理据,更在义理层面展现名实结合的必然性,由此建构博大缜密的“名”的秩序。在两汉经学中,董仲舒将正名与天道、大义融会贯通,认为这是《春秋》学的重要方法。“名者,大理之首章也……是非之正,取之逆顺,逆顺之正,取之名号,名号之正,取之天地,天地为名号之大义也。”“《春秋》辨物之理,以正其名。名物如其真,不失秋毫之末。”【8】通过这一系列阐释,正名成为建构经学秩序的起点。《春秋繁露》以“民之所往”解释“王”道,以“不失其群”解释“君”道,以“事”解“士”,以“瞑”解“民”,都是典型的义理声训。《白虎通》是两汉声训的集大成者,全面吸收了西汉以来的义理声训,并根据阴阳五行体系对其加以遴选、改造。“《白虎通》一书有声训363条,涉及典章制度、社会生活、伦理道德等各个方面。这些声训大部分不符合音近义通的规律,而是以声音为手段阐述义理,即义理声训。”【9】声训是《白虎通》说解经义的起点,以此实现了系统性的经学正名。

 

其次,《白虎通》对各家经说异义加以裁断,以今文经说为主,兼采古文。自石渠会议以来,经说歧异成为两汉经学统一的严重障碍。根据《异义》记载,《白虎通》中“天子爵称”“社稷名实”“天子三公”“诸侯继世”“圣人无父”“四时之天”“天子亲迎”“天子驾数”“五脏”“九族”等命题,在今古文经学之间以及今文经学内部都有不同观点。这些差异在《白虎通》中并未体现,这正是经学裁断的结果。根据《白虎通》的体例,首先对不同的经学命题进行设问,然后声训正名、给出定解,继而广引群经以为证明。由于章帝亲自裁断,这让《白虎通》具有了高度的权威性,它既不罗列各家经说,更不泥于某家之论,而是采取“定则定矣”的编写模式,体现出统一异义的经学气魄。此外,《白虎通》中多引纬书为证,亦反映出“以谶记正五经异说”的时代风气。

 

最后,在正名与裁断的过程中,《白虎通》建构起庞大的天人体系,将董仲舒以来的天人之道发挥至极。在两汉经学史上,董仲舒把对大道的探求拓展到天人古今的宏阔视域,只有建立起贯通天人、囊括古今的经学秩序,才算彻底把握了“道”之所在。自此以来,“汉道”的关键在于天人秩序,无论是“承天序、惟稽古”的国家意识形态,还是从刘向、刘歆到许慎、郑玄的两汉通学,都与这一经学模式密不可分。《白虎通》亦不例外,诸儒依据阴阳五行之理,参之以谶纬之义,将天干、地支、律吕、四季、五方、五声、五帝、五神、五精、十二月、八音、五性、五脏、五色、五候、五府、六情、五谏、五瑞、五祀、五臭、五经等类比统合,展现出集大成式的天人秩序。正如任继愈所言:“经学是一个时代思潮。如果说董仲舒是这个思潮的起点,《白虎通》则是这个思潮的顶峰。”【10】基于阴阳五行的天人之道始终位于两汉思想的中心地带,这是《白虎通》构建经学一统的根本理路。

 

正名、裁断与统系三个层面紧密相扣,汇聚为《白虎通》提倡通学、重建一统的经学方向,这是章帝推行的经学统一运动的中心环节。白虎观会议之后,章帝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亦予以重用,这是对“扶进微学,尊广道艺”的进一步落实。元和年间,章帝欲统一礼乐制度,命曹褒统领其事,“次序礼事,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11】。惜天不假年,章帝不久去世,这一构想未能实现。从光武、明帝的提倡通学,到章帝开启的经学统一运动,东汉王朝的经学政策连贯不息,奠定了经学一统的整体方向。与此同时,这种“经学大会”的模式很难达到预期,《白虎通》统一经学的努力并未实现。究其原因,约有三端:其一,《白虎通》虽然建立起庞大的经学体系,但成书仓促,多有混乱杂糅之处,难免会引发新的争论。其二,经学的统一不仅依靠权威裁断,更需要深入有效的学术论证。作为章帝亲裁的产物,《白虎通》忽略了具体的经学论辩,对各家观点不加引述便直接给出标准经说。在东汉民间经学特别是古文经学兴盛的背景下,来自庙堂的强势裁断未必能获得充分的学术认同。其三,在经学史上,经学一统的重建往往伴随着核心经典的转移与阐释,为重建经学秩序提供新的依据;刘歆转向《周易》中心,郑玄转向《周礼》中心,都是其中的典型案例。《白虎通》缺乏这样一个深刻的过程,也就难以实现对经学异义的彻底整合。在白虎观会议之后,东汉经学依旧聚讼纷纭。可以说,这是一次“夭折”了的经学统一,它自上而下地推动了东汉的通学风气,但并未实现经学一统的历史任务。

 

尽管如此,《白虎通》对许慎经学的影响仍然至为深远。无论《异义》中的经学裁断,还是《说文》中的形训正名、以字正经,亦或是许慎建构贯通天地人的经学秩序,都有《白虎通》挥之不去的影子。许慎经学固然有以民间古文经学挑战庙堂今文经学的一面,但他对重建经学一统的孜孜追求,更与后者形成了深刻的历史共性。


二、一统的雄心:《五经异义》的经学特点

 

《异义》为许慎早年所作,这是一部“雄心勃勃”的经学著作。《异义》与《白虎通》一脉相承,白虎观会议举办于章帝建初四年(79),《异义》的成书时间说法不一,如陶方琦认为它作于建初四年【12】,高明认为它作于建初四年至建初八年(83)之间【13】,诸可宝认为它作于章帝章和二年(88)【14】,张震泽认为它作于安帝永初五年(111)【15】,程元敏认为它作于安帝建光元年(121)【16】。无论如何,二者相隔至多不过四十余年。作为东汉经学的中心事件,白虎观会议具有重大的学术影响。这场大会汇聚了贾逵、李育、班固等第一流的经学大师,并由天子亲自裁定,在中国历史上都难以找到类似规模的经学活动。会议召开不久,许慎即从贾逵求学,作为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很难不受到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学术事件的影响。根据《隋书·经籍志》的分类,汉代经学有两种基本类型——五经总义与分经注解,《白虎通》与《异义》皆为前者。许慎受学于贾逵,为马融所推重,贾、马二人皆遍注群经,许慎则选择撰写五经总义而未有经注之作,足见《白虎通》对其影响之深。令人深思的是,面对《白虎通》的庙堂权威,许慎并没有太多地追随与迎合。《异义》既是对《白虎通》的经学挑战,更是基于古文经学的、重建经学一统的新尝试。

 

自挑战而言,《异义》的体例、内容和《白虎通》皆有不同,具有鲜明的民间古文经学特点。例如:

 

天子者,爵称也。爵所以称天子者何?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故《援神契》曰:“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上法斗极。”《钩命决》曰:“天子,爵称也。”(《白虎通》)【17】

 

天子有爵不?《易》孟、京说,《易》有君人五号:帝,天称,一也;王,美称,二也;天子,爵号,三也;大君者,兴盛行异,四也;大人者,圣人德备,五也。是天子有爵。古《周礼》说,天子无爵,同号于天,何爵之有?谨案:《春秋左氏》云:“施于夷狄称天子,施于诸夏称天王,施于京师称王。”知天子非爵称,从古《周礼》义。(《异义》)【18】

 

在体例上,《白虎通》由章帝亲裁,采取了“定则定矣”的编写方式,不加引述而直接裁断。许慎其时尚未出仕,属于民间学者,故不径加裁定,而是先援引今古文经学的各家之说,再以“谨案”断以己意。在不同的编纂方式中,体现出庙堂学术与民间学术的微妙差异。在内容上,《白虎通》取今文之说,多引纬书为证,具有“以谶纬定经义”的特点;《异义》取古文之说,博引经典为证,展现出群经互证的通学格局。关于这些差异,学者多认为是今古文之争的表现。程元敏指出:“(《异义》)分别今文说、古文说,而案断多取古文说,是显然与《白虎通》——官书雠立。上距班孟坚撰集《白虎通义》四十有一年矣。遂揭开又一次今古文争之序幕。”【19】这样的观点是颇具代表性的。

 

我们认为,《异义》与《白虎通》具有鲜明差异,但差异是否等于斗争,这本身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在辨析差异的同时,更要看到二者之间的经学共性——它们都是对经说歧异的裁断,指向了经学一统的总目标。《异义》虽以古文经说为主,但对今文经学人并无敌对之意,而是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评议、征引与调和,体现出广阔的通学气象。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异义》的经学裁断并未依从某一经学流派,而是兼收并蓄、择善而取,这本身就是对经学门户的突破。在《异义》中,许慎征引了《易》孟、京说、古《尚书》说、今《尚书》夏侯、欧阳说、古《毛诗》说、今《诗》韩、鲁说、古《周礼》说、今《礼》戴说、古《春秋》左氏说、今《春秋》公羊说、古《孝经》说、今《孝经》说等,足见其经学博洽。其次,《异义》虽以古文为主,亦多有取用今文经学之处。如“子不得爵命父母”“卿大夫不得世位”“年六十归兵”“九族不得但施于同姓”“天子驾六”等命题,《白虎通》为今文说,《异义》兼引今古文而以今文为是,更见其不拘门户。最后,许慎基于通学立场,对今古文经学进行了一种“历史主义”式的调和,将经说差异纳入三代异制的历史纵深。以诸侯朝聘为例,《异义》:“《公羊》说:诸侯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左氏》说:十二年之间,八聘,四朝,再会,一盟。谨案:《公羊》说虞、夏制,《左氏》说周礼。《传》曰:‘三代不同物’,明古今异说。”【20】《公羊》《左传》对朝聘制度说各不同,许慎并未严断是非、去此取彼,而是将其分疏为虞、夏、周三代之制。这种将今古文经说纳入先王之道的历史纵深,以“多元的圣人之法”调和经学矛盾的思路,在《异义》之中并非孤例,对郑玄经学产生了深远影响【21】。

 

《白虎通》与《异义》互有异同,在东汉经学一统的历史趋势中,我们可以更为深入地理解二者的经学差异。前者是来自庙堂的、基于今文立场的经学一统,后者是来自儒林的、基于古文立场的经学一统。即使二者隐然有相争之意,所争亦不在经本经说、博士利禄,而在孰能再度实现经学一统。《异义》与《白虎通》在裁断经说、融通今古的经学方向上高度一致,体现出东汉经学一统大势中今古文经学充满张力的共鸣。那些认为许慎对今文经学“愤世嫉俗”、具有难以调和的“斗争精神”的观点,恐怕难以涵盖许慎经学的全貌。跳出对立式的学术思维,我们看到,许慎的学术气魄不在于对今文经学的全面抗衡,而在以士人之身担当经学一统的文化使命。之所以说《异义》是一部“雄心勃勃”的经学著作,道理正在于此。深言之,这一雄心壮志可以上溯至孔子。《孟子》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22】又引孔子之言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23】《春秋》为孔子素王之道,东汉后期民间经学的勃兴,深刻继承了孔子这一精神。无论许慎裁断经学,还是何休构建“张三世”“存三统”的历史哲学,抑或是郑玄以《周礼》建立王道理想,都在民间经学中寄寓了“平天下”的崇高理想。东汉后期经学的“素王”意识,在中国经学史上具有根本性的影响。

 

当然,《异义》也有其内在缺陷,就像《白虎通》统一经学的努力最终“夭折”一样,《异义》也不是一部成功的定论之作。许慎与《白虎通》不同,郑玄亦与许慎不同——无论是今文还是古文立场,这种“经说裁断”的方式都难以敉平聚讼,反而会引发进一步的异说纷纭。究其原因,在于它缺乏一种坚实的学术依据,来建立起完整、深刻而统一的经学体系。正如陈澧所言:“许叔重《异义》之学,有不同而无宗主。”【24】那么,许慎能否克服这一缺陷,在两汉经学的一统之道上更进一步呢?这是我们接下来需要回答的问题。


三、文字与经学:《说文解字》的经学内涵

 

对许慎经学的探求,最终指向了对《说文》经学内涵的理解。《说文》虽为小学专书,但小学与经学之间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许慎世称“五经无双”,《说文》全面吸收了两汉经学中的用字、训诂与经说,具有广阔的经学视域。《说文叙》强调“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25】,认为文字具有基础性的经学意义,是经典解释与王道秩序的双重基点。在《异义》之后,许慎穷尽毕生精力创制《说文》,这恐怕不是语言学意义上的“编字典”那么简单。《异义》与《说文》的精神传承何在?《说文》如何体现许慎经学的雄心壮志?这都是必须深思的问题。我们认为,许慎由经学走向小学,其核心用意正是要以汉字为基础进一步实现经学的统一性。这表现为三个层面:

 

首先,贯通群经是经学一统的学术前提,《说文》继承了《异义》以古文本位而兼取今文的经学立场,展现出博洽群经、囊括今古的通学格局。许慎少时“博学经籍”,兼通今古文学,其后受学于贾逵,全面继承古文之学。《说文叙》:“其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也。”【25】诸家皆为古文,唯有孟氏《易》的经学归属颇有争议。如刘师培认为“孟氏”为“费氏”之误,王国维认为此为许慎“牵率书之”,马宗霍、杨树达以孟《易》为古文,其说皆不足取信【26】。叶国良指出,孟氏《易》当为今文,许慎之所以不取古文费氏《易》,是因为费氏仅仅根据《彖》《象》《系辞》等解说经文大意,缺乏对《周易》的训诂说解,无法满足《说文》“引经解字”的需求【27】,这一解释更为可信。孟氏《易》确为今文,足见许慎之通学气象。此外,《说文》引通人说中亦可见其立场。许慎博采通人凡32家,其中汉人29家,征引最多者为司马相如(11例)、扬雄(13例)、杜林(17例)、贾逵(17例)4人。司马相如为小学家,扬雄为今文经学及小学家,杜林为古文经学及小学家,贾逵为古文经学,兼通今文。在四人之外,尚有小学2人(爰礼、王育),古文经学5人(桑钦、刘歆、班固、卫宏、徐巡),今文经学5人(董仲舒、夏侯始昌、京房、欧阳乔【28】、刘向),学派不明者13人(淮南王、宋弘、傅毅、张林、谭长、官溥、尹彤、黄颢、庄都、张彻、周盛、宁严、逯安)。我们看到,许慎“博问通人”的范围极广,包括了一批未见于史籍的汉代学者。自征引比重而言,以小学与古文经学为宗,多引司马相如、扬雄、贾逵、杜林之说;自征引人数而言,古文与今文不分轩轾,仅多出2人而已。需要注意的是,董仲舒、刘向、扬雄为今文经学,刘歆、班固、贾逵为古文经学,与此同时,他们还是两汉通学传统中的核心人物,更可见《说文》的“通人观”突破了今古文经学的畛域。

 

立足古文以建立通学,因通学而不拘于今古文畛域,从而对今文经学兼收并蓄,这是许慎经学的内在逻辑。《说文》对今文经学的吸收,主要表现在经本、经说两个层面【29】。自经本而言,许慎根据形义统一原则,收取今文用字以为本字。在毛《诗》与三家《诗》的对比中,《说文》或以三家《诗》为正篆本字,不取毛《诗》;或以三家《诗》为正篆本字,别收毛《诗》为记录其他词义之本字;或以三家《诗》为正篆本字,以毛《诗》为重文;或以三家《诗》为引经中之本字。“许书虽《诗》称毛氏,而实亦兼采三家,其取舍之道,则以本字本义为依归者也。”【30】自经说而言,两汉经学为《说文》释义提供了坚实基础。许慎不但吸收了毛亨、孔安国、郑众、贾逵等人的古文经注,也充分参考了《白虎通》、孟氏《易》、鲁《诗》、韩《诗》、欧阳《尚书》《公羊传》《谷梁传》、今文《孝经》中的今文经说,展现出广博的通学格局。

 

其次,《说文》以小篆字形为依据,对九千多个汉字进行形义统一的形训说解,其中包括大量的经典用字与思想概念。与《白虎通》义理声训一样,《说文》形训也是一种体系性的经学正名。在汉人眼中,“名”既指语言,亦指文字。《论语》“必也正名乎”郑注:“正名谓正书字也。古者曰名,今世曰字。”【31】正因如此,探求汉语音义理据的声训与探求汉字形义理据的形训,都具有了正名的意味。许慎是汉代形训的集成者与规范者,《说文》形训体现出双重之“正”——既以小篆正隶书之名,亦以汉字正声训之名。

 

自前者而言,许慎据小篆说解字义,有力批判了自隶书妄说字义的现象。以对“水”的说解为例,《春秋元命苞》:“水之为言演也,阴化淖濡,流施潜行也。故其立字两‘人’交‘一’,以中出者为水。一者数之始,两人譬男女,言阴阳交,物以一起也。”【32】纬书根据隶书说解字义,把“水”的左右笔画释为两个相对的人形,二人交合,中间一竖是“中出者为水”。《说文》根据小篆说解字义,《水部》:“水,准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小篆之体现出“水”的造字之意,它是“众水并流”的象形,远较纬书之说可信。在此基础上,许慎根据坎卦之象将“水”中间一笔释为“微阳之气”,更体现出字理与义理的贯通。以小篆正隶书之名,意味着古文经学对今文经学的挑战。《说文叙》:“诸生竞说字解经谊,称秦之隶书为仓颉时书,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乃猥曰马头人曰长、人持十为斗、虫者屈中也……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俗儒啚夫,玩其所习,蔽所希闻,不见通学,未尝睹字例之条。”【33】此处“诸生”“俗儒”指今文博士之学,“通学”指尊尚博学的古文经学,许慎对今文经学的批驳最终指向了“通学”的宏阔境界。

 

自后者而言,《说文》以小篆形体为据,对两汉声训进行了吸收与改造。声训是经学正名的重要方法,《说文》中亦有大量声训,共计882例。值得注意的是,《说文》声训对音义关系的阐明,以汉字形义为最终衡量标准。以“君”为例,或训为“群”,或训为“原(源)”,或训为“元”,或训为“权”,或训为“温”,其中以“君,群也”最具代表性,《荀子》《逸周书》《吕氏春秋》《春秋繁露》《韩诗外传》《白虎通》皆从其说,认为“君”的名义在于群聚万民。许慎独树一帜,声训为“尊”。《口部》:“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这一训释与汉字字意密不可分:“君”是由尹、口组成的会意字,“尹”为掌握政权之尊者,“口”为发号施令之行为,《说文》声训受到了字意的框定与影响。这种自文字以裁断声训的思路,涵盖了《说文》小篆中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的不同类型。正如董婧宸所言:“《说文》声训有着极为特殊的形训特点——无论是对单个词的局部推源、系源,还是整体性的音义关系的阐明,《说文》的声训都以文献的本字本义为依据,具有阐明音义来源、说解小篆构意的双重作用。”【34】在经学视域中,从《白虎通》的声训为本到《说文》的形训为本,不仅是训诂方法的改变,更是正名机制的转型。正名是经学世界的根基,这意味《说文》从根本上改变了《白虎通》代表的今文经学的名实秩序。这种带有“革命性”的正名转型,延续了《异义》的经学理想——无论是对今文经学的挑战,还是对经学秩序的重构,《说文》也是一部“雄心勃勃”的作品。

 

通过《说文》形训,许慎构建起“本字—本义”的说解体系。由于《说文》与经学的紧密关联,这一体系也是“汉字—经义”的整体秩序。五经文献多有假借,字词关系复杂多变,《说文》则建立起形义之间的密合关系,让经典词义必得其本字。如《书·盘庚》:“弔由灵。”《尚书今古文注疏》:“弔者,《释诂》云:‘至也。’《说文》作,解同。”【35】“弔”有“至”义,故《说文》以从辵之“”为本字,类似现象极为常见。形义统一是《说文》释义的第一原则,其中蕴含着“以字正经”的经学理路。通过系统性的形训说解,许慎将两汉经注、经说纳入了以汉字为枢纽的体系之中。值得注意的是,《说文》中的一些形训也由此具备了经学裁断的特点。以“社、稷”为例,今文经学以“社”为土神,以“稷”为五谷之长而为谷神;古文经学以“社”为共工之子句龙,为上公;“稷”为列山氏之子,周弃亦曾为之。《异义》从古文,《说文》从今文,并引《春秋传》以兼存其说。《示部》:“社,地主也。从示土。《春秋传》曰:共工之子句龙为社神。”《禾部》:“稷,也,五谷之长。从禾畟声。”《说文》之说是形义统一原则的产物,社字从土,故为土神,稷字从禾,故为谷神,体现出据形裁断的特点。对于许慎经说的前后差异,段玉裁认为《异义》早出,《说文》当为“晚年定论”【36】。我们认为,《说文》之所以能成为“定论”,不仅在于成书早晚,更在学术理路之不同。前文指出,《异义》缺乏一种坚实的、体系性的学术依据,《说文》则以汉字的形义统一为基础,突破了《异义》裁断经说的方式,建立起“以字正经”的新理路。作为人文世界的源头,无论汉字的本源性、表意性还是体系性,都为许慎会通形义、整齐经说,从而建立贯通天地人的一统秩序提供了重要支撑。

 

最后,就像《白虎通》建构庞大的天人统系一样,在《说文》小篆的形义体系中,也蕴含着贯通天人、囊括万类的经学秩序。这一秩序深受《周易》象数之影响。前文谈到《说文》取孟氏《易》的问题,我们认为,除了满足许慎“引经解字”的需求之外,孟氏《易》更为《说文》提供了根本性的思想参照。孟氏《易》的基本精神在于通过卦爻与历法的结合,重新融通天人之义。这种将阴阳、卦象、爻变、律历、蓍数、占卜融汇一炉的《易》理建构,深刻回应了两汉经学建构天人一统的大方向。从孟喜、京房以《易》卦统摄律历,到刘歆自《周易》建构天人古今秩序,形成了经学一统的《易》学脉络。这一脉络对许慎产生了重要影响,为立足汉字建立天地人秩序提供了学理基础。可以说,这是《说文》取孟氏《易》的根本原因。

 

在《说文》中,许慎以部首统摄众多汉字,其中基础性的独体部首——“文”,主要是由象形字组成的,具有与《易》象高度相似的人文符号特点。“象”是《周易》哲学的根本范畴,圣人在众多物象中提取卦爻符号,代表天地万物中的基本现象。这是万物生成的本源性环节,它不断“引而伸之”,以重卦的方式代表世间万类,成为了把握宇宙规律的枢纽。正如冯友兰所言:“《易》之为书,即所以将宇宙诸事物及其发展变化之公例,以简明之象征,摹拟之,代表之,以便人之取法。《易》之一书,即宇宙全体之一缩影也。”【37】在许慎看来,文字的创制规律与《易》卦如出一辙。“文者,物象之本”,造字是从物象中提取字象的过程。《说文叙》说:“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38】这既是画卦取象之法,也是汉字取象的基本机制。《说文》部首与《易》象的符号共性,让它们具有了意象性、本源性、统摄性的特点,不仅展现出小篆构形系统的客观规律,更成为建构贯通天地人的经学秩序的枢纽。在《说文》部首结构中,以“一、上、示”为首,代表天道;以“人、、匕、从、比”为中,代表人道;以“二、土、垚、堇、里”为殿,代表地道,展现出天地人的整体框架。《说文》部首“始一终亥”,一为天地万物之始,亥为天干地支之终,“亥而生子,复从一起”,其中蕴含着面向未来的生生不息。这种生成循环的内在规律,亦与《周易》始“乾元”而终“未济”的生生之道相合。《说文》共有540部,540是9×6×10的结果。九为阳数之极,六为阴数之极,十为全数。部首不仅有“象”的内涵,更体现出“数”的意义,呈现出包罗万象、秩序井然的世界图景。可以说,《说文》对经学一统的新尝试,最终体现在许慎对汉字部首体系的整理与建构之中。

 

总之,《说文》以小学的方式,对东汉经学重建一统的根本问题进行回应。如果说《异义》的经说裁断缺乏“宗主”的话,在《说文》中,汉字就是许慎经学的新的“宗主”。许慎突破了《异义》的经学模式,通过系统性的形训正名开启了“以字正经”的新路径,展现出基于文字系统的天地人秩序。在这一意义上,《说文》代表了许慎经学的完备形态。


结论:许慎的经学史定位

 

立足东汉经学的一统大势,我们对许慎经学进行了贯通考察,展现出《异义》与《说文》以经学正名、经说裁断、天人统系为基本框架的经学世界。可以说,许慎经学体现出小学与经学的统一性,对它的深入理解,也意味着对小学与经学既有研究模式的突破。

 

自小学而言,《说文》与《异义》长期被划入不同的学科领域,学界对许慎经学的关注集中于后者。《异义》并非完璧,有限的辑佚材料无法展现许慎经学的全貌。与此同时,《说文》是字书而非经注,其经学内涵是一种“间接性”的展现,学界主要从语言文字角度探讨《说文》与五经的释义关联,相关经学研究聚焦于“引经”体例,对《说文》经学的整体理路缺乏深入理解。《异义》与《说文》的不同待遇,折射出现代学科划分给经学研究带来的影响与困境。当经学大厦被拆解为不同类型学术质料,再按照现代学术的设计图重新组构时,不仅导致了文献归属上的限制,也带来了文献内涵的遮蔽。随着《说文》彻底的“语言文字学化”,许慎经学的研究也陷入了停滞状态。想要改变这一现状,必须突破学科畛域的限制,将许慎之学作为一个前后连贯的整体,纳入两汉“经学—小学”的紧密关联中进行综合考察。《异义》与《说文》构成了许慎完整的学术世界,在经学与小学的联动中,它们指向了经学一统的总体方向。

 

自经学而言,许慎历来被视为经今古文之争的代表人物,“《说文解字》的编成,正显示古文经学有坚实的基础,有力量排斥今文经学”【39】。这种观点揭示了许慎与今文经学的差异性,但由于过于强调二者的对立,也相对忽略了他博洽群经、兼收并蓄的通学格局。在两汉经学一统的新视域中,我们看到了许慎与今文经学的基本共性。《白虎通》是来自庙堂的经学一统,在贯通群经的基础上,通过正名、裁断与统系三个层面的工作来统一经学。无论是它开启的经学方向,还是提供的经学框架,都对许慎乃至东汉经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在《白虎通》之后,许慎立足民间古文经学,继续回应如何重建经学一统的问题,彰显出“丘窃取之”的自信与担当。《异义》以古文为主进行经说裁断,这是与《白虎通》的直接对话;《说文》在小学字书中展现形训正名、以字正经、建构体系的经学内涵,更是对《白虎通》的全面呼应。小学与经学本就密不可分,《说文》则彻底实现了二者的统合。当然,许慎经学也有不足之处——《异义》导致了进一步的经学聚讼;《说文》仅凭汉字难以裁定两汉经说中的复杂现象,天子是六驾还是四驾,圣人是有父还是无父,这些问题都不是汉字所能解决的;在整体上,汉字秩序亦难免与经学秩序相隔一间。某种意义上,郑玄经学正是对许慎经学的继承与扬弃。他吸收了许慎经学的小学根基与古文本位,不仅有《六艺论》《驳五经异义》这样的五经总义之作,更以《周礼》为中心遍注群经,完成了核心经典的转移与再阐释。“以礼统经”和“以字正经”相比,具有更强的经学统摄力。尽管许郑之学多有不同,但在提倡通学、立足民间、重归一统的总体方向上又高度一致。可以说,许慎不愧为东汉以士人身份统一经学的前驱。在东汉经学的一统大势中,展现出一条扬弃了经今古文之争的、具有深刻共性的经学史脉络。在这一脉络中,许慎上承贾逵,下启郑玄,他不仅是笃守古文经学的大儒,更是两汉经学由分裂到一统、由庙堂到民间的历史趋势中的核心人物。



注释
 
1相关综述参见刘青松:《〈白虎通〉义理声训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4-5页。
 
2郜积意:《宣、章二帝与两汉章句学的兴衰》,《汉学研究》2007年第1期。
 
3范晔:《后汉书》卷32,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122页。
 
4范晔:《后汉书》卷3,第137-138页。
 
5班固:《汉书》卷36,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972页。
 
6范晔:《后汉书》卷48,第1599页。
 
7 参见张广保:《〈白虎通义〉制度化经学的主体思想》,姜广辉主编:《经学今诠三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01页。
 
8 董仲舒撰,苏舆义证:《春秋繁露义证》卷10,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285、293页。
 
9 刘青松:《〈白虎通〉义理声训研究》,第3页。
 
10 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72页。
 
11 范晔:《后汉书》卷35,第1203页。
 
12 陶方琦:《许君年表考》,丁福保编纂:《说文解字诂林》,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938页。
 
13 高明:《许慎生平行迹考》,《高明文辑》,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8年,第509页。
 
14 诸可宝:《许君疑年录》,丁福保编纂:《说文解字诂林》,第963-964页。
 
15 张震泽:《许慎年谱》,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92页。
 
16 程元敏:《汉经学史》,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394页。
 
17 班固撰,陈立疏证:《白虎通疏证》卷1,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1-2页。
 
18 许慎撰,陈寿祺疏证:《五经异义疏证》卷下,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198页。
 
19 程元敏:《汉经学史》,第394页。
 
20 许慎撰,陈寿祺疏证:《五经异义疏证》卷中,第164页。
 
21 关于郑玄经学中“圣人之法的多元化”,参见陈壁生:《经史之间的郑玄》,《哲学研究》2020年第1期。
 
22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8,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95页。
 
23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6,第272页。
 
24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1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54页。
 
25  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卷15上,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17,317页。本文所引《说文》训释,皆取此本。
 
26 相关驳论参见黄永武:《许慎之经学》,台北:台湾中华书局,1972年,第18-22页。
 
27 叶国良:《论许慎经学的几个问题》,《中国经学》第8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
 
28 据《段注》之说,欧阳乔即欧阳高,为今文欧阳《尚书》。
 
29 参见孟琢、尹梦:《〈说文解字〉取今文经学考》,《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18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
 
30 黄永武:《许慎之经学》,第357页。
 
31 刘宝楠:《论语正义》卷16,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520-521页。
 
32 赵在翰辑:《七纬(附论语谶)》卷24,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413页。
 
33 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卷15上,第317页。
 
34 董婧宸:《〈说文解字〉声训与〈说文〉六书的形体分析--论〈说文解字〉声训的形训特点》,《民俗典籍文字研究》第21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说文》声训的数量统计亦参考此文。
 
35 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40页。
 
36 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7篇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322页。
 
37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396页。
 
38 许慎撰,徐铉校定:《说文解字》卷15上,第316页。
 
39 范文澜:《中国通史》第2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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