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米尔·乔普拉】焦虑不是病态

栏目:他山之石
发布时间:2024-05-20 20: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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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不是病态

作者:萨米尔·乔普拉 著 吴万伟 译

来源:译者授权儒家网发布


虑不是病态,它驱使我们将未知推开。

 

 

 

卡尔·约翰(Karl Johan Street)街上的夜晚(1892),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作。承蒙挪威实业家拉斯穆斯·迈耶(the Rasmus Meyer Collection)收藏品供稿。

 

焦虑不是病态,它驱使我们将未知推开。

 

“我焦虑,故我探索。”焦虑不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它驱使我们进行哲学探索,让我们成为人。

 

焦虑不仅仅是个问题或者折磨,需要哲学来提供解决办法。相反,有一种特殊的焦虑形式是历史上一直在进行的哲学探索,那是人类对我们的有限性、必死性和认识论局限性的根本性回应。焦虑和哲学密切联系在一起,因为探索---提出问题和寻求驱除不确定性---恰恰就是人类对这种哲学焦虑的一种回应。亚里士多德在其《形而上学》中暗示“所有人天生都有一种知识欲望”,但是,在一个关键的维度上,哲学存在就是探索和质疑,就是充满焦虑的存在。因此,焦虑不是一种病态,而是基本的人类习性,它导致我们探索自己遭遇的无法解开的大奥秘。哲学探索就是承认有一种关键的和充满活力的焦虑,它是驱动探索前进的力量。哲学家的习性就是充满好奇心,而且往往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意识到人类知识的不完整性,意识到我们的无能,正是这种无能限制了我们的行动和由此带来的幸福可能性。

 

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在《利维坦》(1651)中暗示,焦虑激活人们的好奇心:“对未来时间的焦虑驱使人们探索事物的起因。”我们将这种探索浪漫化,称之为爱智慧,但是,哲学本身是痛彻心扉的焦虑的表现。“我畏故我求”。我们有关世界的理论和我们对未知的阐述是应对焦虑的解毒剂。寻求知识的探索过程将逐渐包围我们的未知慢慢推开,让世界变得更有可预测性,当然也希望我们的焦虑变得少一些。我们最根本的探索就是自我探索。焦虑是打开这个神圣的内心私密空间的钥匙,揭示我们迫切希望解决的存在难题----死亡、意义、孤寂、自由等终极问题。有神论者的上帝定义的关键成分是他无所不知,从这里引申出上帝的安详平静:一个坚信拥有包含一切的知识的存在,怎么会对可能发生的不测事件感到焦虑不安呢?如果我们不是无知和不确定,我们不就成为神一样的人物了吗?但是,我们不是神,我们是内心充满焦虑的凡夫俗子。

 

因此,哲学探索不能与相关的焦虑割裂开来。提出问题就是暴露出我们对答案的形式和内容的焦虑。哲学焦虑交织着认识论的、形而上学的、和伦理学的维度:我们不知道什么?我们能够确定什么?有没有我们从来不知道的根本真理?我们存在的本质是什么?有关词语和世界的关系的本质是认识论的和形而上学痴迷的核心议题---西方哲学的典型特征---它表达了一种深刻的不安和担忧---其维度是人类思想能够理解的吗?我们的心灵被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切断了与众所周知的物自体/自在之物(thing-in-itself康德的概念---译注)的联系吗?撒落在哲学史上的众多理论立场---经验主义、唯心主义、理性主义---都是对这种认识论焦虑做出的回应。伦理探索同样暴露出对我们行为、话语和思想的深度道德焦虑:我在做正确之事吗?对待他人的正确之道是什么?适当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我的正确行为能够得到适当的报偿吗?

 

思想探索能够是纯粹理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吗?它能失去任何个人利益或者心理学历史吗?

 

正如心理学家的原型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喜欢做的那样,我们必须提问:什么情感和情绪波动支持了这些形而上学探索、认识论探索和伦理学探索?正如尼采所知,从心理学角度看,答案是非常说明问题的,哲学上没有给出深度回答的问题往往携带着巨大的焦虑,即答案不正确的可能性。它们的正确性,我们犯错误的可能性给我们的心里带来深深的焦虑。我们必须万无一失。

 

焦虑引发的探索显然在宗教思想上也有证据---正如布莱斯·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的《思想录》(Pensées (1670))和奥古斯丁的《忏悔录》(Confessions)展示了信仰和不确定性的恼人关系那样。焦虑探索也被发现存在于存在恐惧的想法中,这是被一种意识激活的,那是认识到传统的、充满希望的知识形式已经被更新的问题和优先选择取而代之,同时还有启蒙时代推崇理性的措施,正如勒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做的那样。

 

比如,请考虑他在《沉思录》(1641)中的心态:

 

我认识到从来没有任何可靠的方式来区分苏醒和睡眠。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晕眩。。。我就像一个人突然被丢进一个围绕着他转的深度漩涡。

 

《沉思录》在其忏悔本质上有太明显的心理学因素,坦率公开承认担忧驱使笛卡尔前进,迫切寻求一个地方作为理性在人性筵席上的位置,这个挂名职位可以让人摆脱教会“可怕的”骚扰。要做到这一点,理性必须提供一种超越人类脆弱性和认知缺陷的确定性,在笛卡尔看来,这揭示出可辩护的信仰的不确定性产生的焦虑: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我们行动和发挥功能---从道德上和政治上说---一直是系统性地上当受骗了?这种追求确定性的动机和不愿意容忍认识论评价上的错误都表达了一种巨大且可怕的担忧---“真理驱动力”,这被尼采准确描述为人类的痴迷。我们必须肯定;我们不能容忍这样一种哲学,它留下了我们犯错的可能性。也请考虑大卫·休谟(David Hume)在《人性论》(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 (1739))中描述的自我呈现,它同样感到焦虑,只不过更加真诚,更少情绪性反应而已。他认为自己提供的激进紧缩的教义带来的令人担忧的、打破稳定性的后果是对传统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挑战。

 

美国实用主义者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在其经典论文“信念的确定”The Fixation of Belief’ (1877)中呼应说,认识论怀疑是“恼火生气”,是心神不安的产物。由此造成的驱动力推动探索,向信念状态移动,拥有行动法则,敦促我们向前向上进入思想的更高境界,甚至有可能去寻找可能包含了我们生活经验的宏大整体工程。如果焦虑以及相关的怀疑并没有包含深切的情绪性因素,它将不会有如此丰富的探索结果。这些考虑应该迫使我们果断坚定地重新划定思想和情感之间严格的边界:思想探索能够是纯粹理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吗?它能失去任何个人利益或者心理学历史吗?

 

人类之所以是哲学探索的动物,恰恰是因为我们是充满焦虑的动物。

 

更远一些,宗教人士发现他们自己接受上帝的意志或者试图决定其展现:有关救赎、罪恶、宽恕、拯救等的折磨人的、持续不断的担忧就是其保留地。虔诚的信徒得到保证或得到拯救和解脱,但是也面临威胁---取决于宗教传统---永恒天谴/罚入地狱:万一他们对救赎的可能性的评估不正确,会怎样呢?在有关人生和奖励、拯救和知识之间关系的深刻神学猜测中显示出宗教人士对于其信仰是否真诚到足以找到深刻表达的焦虑。比如,加尔文教派产生了一种独特的和难以缓解的恐惧:我是被上帝拣选的人,还是被标记为永远遭到诅咒的人呢?德国神学家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描述了他对救赎的绝望,这是由于缺乏对做出判断的上帝的信任,相信他的恩典被致命的内疚和非人的高标准阻塞了。

 

亚里士多德认为,理性是人类的区别性特征,超越了植物和动物层次。而隐含在我们大肆推崇的理性中的是焦虑。我们是有时间观念的动物,被放置在这个易消失的、短暂的、动荡不定的间隔中,一边是过去----懊悔和错误的领域,一边是未来---预测和不确定性的领域。我们充满焦虑地调整我们的现在,作为对记忆和预测的回应。甚至我们对理性的最切实可行的定义也将焦虑镶嵌其中:我们能发现将手段和目标吻合起来的正确做法吗?

 

我们被抛进一个等待由人类思想和行为来进行建设和完成的世界,留下来由我们进行修补,出生的创伤---从黑暗之地来到光明之所,被留下要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我们的终极焦虑---我们能青史留名吗?我们感到焦虑,我们寻找解脱,通过探索,通过提出问题,虽然不知道答案,由此带来更大或更小的焦虑。在我们意识到我们的终极关怀维度时,我们发现焦虑是无法减缓的,因为我们越来越多的知识慷慨赠予----科学的、技术的或者概念性的---仅仅带给我们更大不确定性的负担。正如尼采在《悲剧的诞生》(1872)中所说,“因为科学的圈子变得越来越大,它在更多地方触及到悖论。”由此造成的困惑和焦虑成为我们没有办法停下来的探索的必然伴生物。

 

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暗示,最根本的人类情感,超越和凌驾于我们感官产生的现象意识的是焦虑。在我们开始提出这种感觉是什么?它会起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的问题而讨论那一刻起,我们就是在进行哲学探索了。要治愈焦虑,或许要移去所有人类独特的地方---有时候针对斯多葛主义和佛教的指控。我们不应该期待或者要求整体性解脱,因为担心阉割我们情感的探索性自我。人类是哲学探索的动物,恰恰是因为我们是充满焦虑的动物:不是满足于现在的动物,而且是对过去感到后悔,对将来充满恐惧的动物。我们进行哲学探索是想理解我们的过去,想让我们的未来更容易理解。未知产生一种独特的坐立不安;探索及其产生的物质和心理工具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解脱。在焦虑支持探索之处,我们宣称探索的成功移走了焦虑,愉快地预测到了结果。当我们不再焦虑,而是相当魇腻和幸福的时候,探索也就走到了尽头。理解和启蒙已经实现,再没有可提问、可回答和可理解的了。哲学是我们希望能够到达此处的道路。焦虑则是我们的始终不渝的、不愉快的、但也不可缺少的伙伴。

 

我非常感谢约翰·坦博尼诺(John Tambornino)、布拉德利·阿莫尔·伽布(Bradley Armour-Garb)和贾斯汀·斯坦伯格(Justin Steinberg)对本文初稿提出的有益评论。

 

译自:Anxiety isn’t a pathology. It drives us to push back the unknown by Samir Chopra

 

Anxiety isn’t a pathology. It drives us to push back the unknown | Psyche Ideas

 

作者简介:

 

萨米尔·乔普拉(Samir Chopra)纽约城市大学布鲁克林学院哲学教授,和劳伦斯·怀特(Laurence White)合著有《自动人工行动者的法学理论》(2011)。他住在布鲁克林区。译者注意到他前几天刚出版了新著《焦虑:哲学指南》(耶鲁大学出版社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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