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宝】家风浸润下的《汉书》撰述与史学精神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4-05-25 08: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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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风浸润下的《汉书》撰述与史学精神

作者:靳宝(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副研究员)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四月初六日丁丑

          耶稣2024年5月13日

 

《汉书》是中国第一部大一统的皇朝史,首创纪传体断代史,成为中国传统史学的范本。了解编撰者班固及其家族的历史变迁,从中探寻家族文化蕴含的独特品质与风格,是我们研读《汉书》的一个重要窗口。论世,也要知人,知人论世是统一的方法论体系。

 

家有赐书 内足于财

 

据《汉书·叙传》记载,班氏为楚令尹子文之后,似乎说明班氏与楚文化有某种关联,又隐含着班氏先人既有神性又有德行,这样的书写是在寻求一种文化传承之源和文化自信之流。秦灭楚之后,令尹子文之后裔迁到晋、代之间,以班为氏,预示着这一区域既是班氏发家致富的地方,也是班氏文化品格和学术风格孕育的地方。由此来看,班氏家族的演变与发展受到楚文化与晋文化的滋养和影响,这是我们认识班固及《汉书》的重要文化基础。

 

秦始皇末年,班壹为避乱迁徙到楼烦(今山西宁武县),开始了畜牧经营。汉初“以财雄边”,成为北边牧主,且有示范意义,“北方多以‘壹’为字者”。这是班氏家族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汉书·地理志下》“代郡”属县有“班氏”,也显示出班氏家族在北方边地的文化影响。

 

从班壹之孙班长这一代开始,班氏进入仕途的发展阶段。虽所任官职并不高,但相对以往北边牧主而言,这是一个重要转变。特别是班长之孙班况,不仅做过上河农都尉、左曹越骑校尉,而且送女儿入宫,为婕妤,史称班婕妤。这使得班氏家族与皇权产生关联,成为皇亲国戚。随后,班氏在长安落户,为扶风安陵(今陕西扶风县)人,政治地位有了极大提升。

 

班况有三子,班伯、班斿与班穉。班伯有很深的经学造诣,在汉成帝时备受宠幸,“与两师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东宫,常从;及有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班斿博学有俊才,不仅进入政治领域,任高官,地位尊崇,而且有幸参与刘向主持的国家典籍整理,特别是汉成帝赏赐的皇家藏书的副本,这对于班氏家族而言,是何等的政治荣耀。这也为班氏家族学术发展和史学事业奠定了文献基础。当时,皇家藏书不允许查阅和传播,除了特许或史臣外,即使皇帝叔父东平思王刘宇请求阅读《太史公书》及诸子书,大将军王凤上奏不许。这样的对比书写,是班固有意凸显班氏家族受到皇帝的恩宠。

 

班氏家族还有自觉的史鉴意识。班婕妤有“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的劝诫,所写赋中有“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的表达,对此元后发出了“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的赞叹。班伯以商纣王“沉湎于酒”而亡国的历史故事告诫汉成帝远离张放等佞臣,用心治理国家。这些都是班氏家族自觉史鉴意识的体现,对班彪、班固父子的著史立言是有影响的。

 

在立身处世上,受地域文化影响,班氏家族拥有“志节慷慨”“方直自守”的品质与风格,这对班彪、班固父子的学术追求和史学精神也起了积淀作用。

 

拒逐鹿之瞽说 扬汉家之天命

 

班彪乃班穉之子。班穉端方正直,不媚上、不随俗,持身有法。他不愿为了奉承帝王大臣而轻易表态太子的选任,尽管他们兄弟与王莽关系甚好,但拒绝为其撰文伪造、粉饰太平。这样的品质影响到班彪,正如班固概括的,“仕不为禄,所如不合;学不为人,博而不俗;言不为华,述而不作”。《汉书》的这段记载是对班彪一生节行的最好概括,反映了班彪的思想品质与学术风格,即做官不为俸禄,治学不为取悦他人,文章不求语言华美。

 

班彪年少时在“家有赐书,内足于财”的生活中度过。班彪“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崇尚的是儒家学说。班固的这句叙事,是以比较的方式有意点出其父班彪的思想倾向,成为班彪之后“复汉”心路的思想引领。

 

尽管班氏沉浸在对皇恩的感激与享受的政治情结中,但汉朝早已摇摇欲坠。王莽建立新朝,汉朝“中绝”。王莽败亡后,更始政权建立,一时出现了刘姓汉家的复兴,给世人带来希望。更始政权一度得到响应和支持,且实行轻法、无为、因循的休养生息政策。但更始政权的“乱政”,使得这一燃起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班氏家族的政治经历,奠定了其维护汉朝为正统的立场基础。在对刘姓汉家的认同意识与信仰意识的强烈指引下,班彪开启了艰难的“复汉”之路。班彪北征西行,来到天水郡,成为隗嚣的宾客。之所以选择西行,根本原因是隗嚣竖起了“复汉”大旗,立高庙、祭祀汉高祖,建年号“汉复”等一系列行为,给人“复汉”的希望。但隗嚣并没有坚定的雄心壮志,在他看来,天下会出现战国纵横之势,割据一方似乎是一种历史的选择。而在班彪看来,这种纵横之势不会出现,刘姓汉家复兴是必然之势。这显示出班彪对西汉一代历史盛衰有精深的把握和深邃的历史认识。班彪的这段答疑,是站在周汉这一大历史、长时段中进行分析的,可谓一篇短小精悍的历史理论文章。

 

当面对“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的反驳时,班彪意识到要想真正实现“复汉”,必须从理论上回答西汉皇朝建立是基于逐鹿还是天命这一根本问题。于是,班彪著《王命论》“以救时难”。在这篇宏文中,他表达的核心观点是刘姓汉家“神器有命”,主要目的是“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从天命和人事两个方面再次申明汉室复兴不仅是可行的,也是历史的选择。班彪将西汉中后期以来的“汉家尧后”说进一步改造成证明刘氏受命于天的首要根据,由亡汉的根据转变成为兴汉的根据,这是他的理论创造,不仅对班固及《汉书》撰写有很大影响,而且为东汉政权的正统性构建、大一统中央集权国家体制的维护与巩固提供了理论支撑。

 

专心史籍 断汉为书

 

班彪“知隗嚣终不寤,乃避地于河西”,投奔割据河西地区的窦融集团。不久,他又跟随窦融归顺了光武政权,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复汉”的理想追求。入东汉后,他并没有热衷于政治追求,而是专心于史学事业。正如范晔所言,“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

 

班彪在史学方面有两大贡献,一是对以往史学发展作了简要概括,写了一篇“略论”。这是目前见到的较早的中国史学简史,也是较早的一篇史学评论。范晔《后汉书·班彪列传》全录其文。在这篇七百余字的文章中,班彪对史学的产生、发展及演变作了简略而又清晰的梳理,指出每一部史书的出现或每一阶段史学的形成与发展,都与所处时代变革密切关联。他重点对司马迁著《史记》及其利弊得失、司马迁的史学思想特点等作了详尽阐述,进而引出他所要编撰的“续太史公书”。他在以往补续《太史公书》的基础上,重新改编《太史公书》体例,突出《春秋》之义,编撰了一部汉史即《续太史公书》(也称《史记后传》)。朱维铮先生指出:“班彪的目光,专注于从刘邦开国到王莽代汉的前汉兴亡过程。”因而,“不论班彪有心或无意,他对《史记》汉史部分的修补续作,都开创了‘断汉为书’的雏形”。这是班彪在史学方面的第二大贡献。

 

班彪死后,班固接续其父的史学事业,撰写汉史。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国史之狱,让他的思想及人生发生了转变。虽然班固在经历多年的修史考验后,可以继续撰写汉史,但却具有了官方修史的性质,皇权的渗透是较为突出的特点。不过,作为“不为章句”之学的通儒,班固深受其家族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其父班彪的影响,“方直自守”的品质与风格深深刻印在《汉书》中,实录精神是班固在《汉书》中必然体现的史学精神,关乎国家大体的现实主义书写原则,成为《汉书》这一经典著作备受历代关注和传播的重要推动力。因此,认识班固及《汉书》,不得不了解班氏家族的方方面面,知人才能更好地论世。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中国历史研究院重大历史问题研究专项“中国之治”的历史根源及思想理念研究(22VLS006)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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