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化玄理为易知 ——《易经易知》序

栏目:书评读感
发布时间:2024-07-01 18:5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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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俊

作者简介:何俊,男,杭州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哲学学院博士生导师。曾任杭州师范大学副校长兼国学院院长、教授,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西学与晚明思想的裂变》《南宋儒学建构》《事与心:浙学的精神维度》《儒学之镜》《从经学到理学》等。

化玄理为易知

——《易经易知》序

作者:何俊(复旦大学哲学学院)

来源:澎湃新闻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五月廿四日甲子

          耶穌2024年6月29日

 

 

 

我的大学同室挚友高金坚研《易》经年,细玩其辞,提炼出人位互卦、卦象环境、爻象处境三心得,循此分析整个六十四卦及各爻,并指出卦爻辞句句有象,撰成释《易》专著《易经易知——于变局中开新局》上、下两册,将由华夏出版社刊行。金坚兄深入而浅出,化玄理为易知,为真正方便大众阅读研习,除了在“导论”中言简义赅地说明卦爻画的符号、象征、语辞系统外,更是独具只眼,也是极为用心地对整个《说卦传》作了详明的释读。读《易》应当从《说卦传》入手,此虽前贤早有明示,但却多为人忽视,或真的有所不知,或知而不言明。故金坚兄开篇著心于此《传》,标示门径,足见他是真正贯彻了《易经》要“易知”的用心,同时也彰显了他的研《易》心得。

 

《易经易知》不仅极为方便于大众阅读研习,而且对学术研究亦有助益。昨天,浙江大学召开“文明交流互鉴与自主知识体系建设学术研讨会”,主事者黄华新教授是我与金坚兄的大学老师,曾教过我们逻辑学,他邀我参会,我因事冲突,承黄老师垂亲,允我作了题为《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由来、原则与难题》的视频发言。我今撮要转述于此,再略申几句,说明金坚兄此书之于学术研究的助益。

 

我的发言大致讲了三层意思:一是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问题完全是在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从近代开启的中国现代化基本上是一个全盘西化的过程,这个并不奇怪,因为现代化原本就是源起于西方的,所以简单地讲,中国的现代化经过了一个现代化等于西化的认识与实践。其实这也没有太大的麻烦。更大的麻烦是在这个认识与实践下,还有一个进一步的推进,这就是认为中国传统的学术思想文化是现代化的障碍。这意味着如果要实现现代化,对中国来讲,不仅是一个西化的问题,而且是要跟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文化进行有效的断裂。

 

伴随着这个态势,中国的现代知识体系同步展开,因为作为一整套生活形态的文化背后必须有一套知识系统来支撑它的,这意味着伴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过程,西方的知识系统整体地移植为中国的现代知识系统。中国的现代化可以说从19世纪中叶就启动了,中国现代知识体系的建设要晚一些,因为现代化进程由启动进入背后的现代知识体系建设,存在着一个认识上的自觉化的过程。

 

毫无疑问,20世纪整个中国现代知识体系的建设成绩是很显著的。但是问题在于,随着现代化的不断展开,在全球化的过程中,西方的现代化本身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呈现出现代化的多样性,后起的现代化国家也是如此。对于中国来说,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历史悠久的国家,其现代化也一定有其自身的独特性,不可能完全趋步于西方,况且西方的现代化本身也具有巨大的丰富性。特别在经过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现代化事实上呈现出自己的特色。那么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我们自然就会思考,造成中国特色现代化的原因是什么,中国的现代化将应当是怎样的,中国现代化的形态是否必须与自己的文化传统切割,还是更应该考虑创新性的继承与转化,支撑这一切的背后的知识体系又应该如何建设。

 

二是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问题必须要明确一个文明交流互鉴的原则。提出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自主”二字被凸显了,但是有一个前提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这个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决不是要与既有的、仍在发展中的西学化了的现代知识体系相脱离,另搞一套,更不是荒谬地要回到传统。事实上,这也决无可能。今天探讨的自主知识体系建设,实际上只是不再是20世纪建设现代中国知识体系那样全盘地西学化,完全是作为一个学徒工,亦步亦趋,或者完全囿于既有的西学化了的知识体系来思考与生产新的知识,而是在一个开放的视野与语境下的知识生产。所以,还是要明确文明交流互鉴的原则。

 

三是我讲了自主知识体系建设中的难题及其可能解决的路径。推动知识进步的根源性动力应该还是来自于现实生活,今天中国要建设具有自主性的知识体系,当然要直面中国,直面中国人的生活来进行分析,在理解中国的历史、中国的文化传统,并且是在世界的视野中来理解的前提下,分析今天中国的现象。但是这里的难题在于,究竟用什么样的工具,用什么样的方法,去面对与处理这样一个充满新意的现象世界呢?其实我们逃不掉既有的知识形态。怎么解决这样的难题呢?不仅仅是我们本土的中国学者有这样的困惑与困难,即使西方的汉学家,他们在面对中国文化的时候,也同样有这样的难题。我举了一个中国美术史研究的例子。美国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前辈学者叫高居翰(James Cahill),他在分析元代绘画时讲,元代绘画是中国绘画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元代的画家非常有意去模仿和沿续以前画家的风格,对这种现象怎么去说明呢?他说他没有办法,只能用西方的一些术语,比如archaism或者archaistic。他深知元代绘画的风格与这些西方术语不是一回事,但他除非以注音方式写成fukuism外,别无他法,而这个注音表达对于西方读者等于什么也没有讲。高居翰讲,其他的西方术语,诸如romantic,neoclassical和primitivist都是如此。这就是想要表达的难题。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要面对和要处理分析的是新的现实生活,这个新的现象世界是产生新知识的源头,但是分析这个现象世界的时候,却注定要运用既有的知识,而这个既有的知识基本上是源自西方现象世界所滋生的知识体系,这基本上是一个前置性的存在。

 

显然,意识到这个难题,并不等于只能回避,或只能照走旧辙,亦步亦趋于西学。中国现代化所呈现的特色一定是与中国既有的文化传统有关,当我们有了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自觉,以及充分意识到这中间存在着的难题以后,除了借镜于西学化了的现代知识体系以外,事实上这个体系也在不断地变化着,我们自然也应该从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的现象中去探究造成这一特色的中国原因,这就必然要求我们去回看自己的知识与文化传统,由此获得智慧,从而提出足以能够解释中国特色的现代化现象的具有自主性质的概念,进而形成具有自主性质的分析方法与知识。

 

我的这个发言卑之无甚高论,但是对于理解金坚兄的这本《易经易知》的学术价值却不无启发。坦率地讲,随着20世纪西学化了的中国现代知识体系的建立,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是其背后的知识系统已完全破碎化,而作为这个旧的知识系统的基石,即“为之原”的《易》,究竟如何理解,如何使用,虽接受了大学教育,甚至在大学中工作之人,实亦知之甚少。走笔至此,忽念及,当年朱子将自己研究《易》学的专著称作《周易本义》,无疑表明在他看来,当时人们对于自己文化背后的知识基石的认知已失其本义,故他要揭明之。宋代尚且如此,何况经过了彻底西学化了的今日呢?因此,金坚兄的这本《易经易知》对于久违于传统知识的今人重新理解传统知识,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而这种重新理解将从源头上助益于今天的自主知识体系建设。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