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桓公十三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六月初六日丙子
耶稣2024年7月11日
[春秋]十有三年,春,二月,公会纪侯、郑伯。己巳,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齐师、宋师、卫师、燕师败绩。
三月,葬卫宣公。
夏,大水。
秋,七月。
冬,十月。
鲁桓公十三年,公元前699年。
春季,《春秋》一共记录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十有三年,春,二月,公会纪侯、郑伯。己巳,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齐师、宋师、卫师、燕师败绩。”鲁桓公十三年春季二月,鲁桓公与纪国国君以及郑厉公会面。己巳,鲁、郑、纪三国与齐僖公、宋庄公、卫惠公以及南燕联军开战。齐、宋、卫、燕联军被打败。
《春秋》这条记录没有记载会面的地点,按此前三传有关理论看,应该是在鲁国境内。显然是去年冬天吃了败仗之后,鲁国、郑国联盟想复仇,见面商讨此事,三国之间达成了一致后,立刻主动发起攻击。
宋国这边显然也早就有了应对准备,也拉拢了齐、卫、南燕组成联军。从现有的记录看,南燕是宋国的死忠。之前郑庄公时代,齐僖公虽然与郑庄公一直共进退,但此时郑厉公即位不久,估计还没拜齐僖公的码头,反而跟鲁国站在了一起。齐僖公则应该是权衡利弊后觉得跟宋国联手更划算,毕竟郑国离齐国太远了未必能帮自己的忙反倒是吞并纪国更实惠。而且自己喜欢的那个公子忽此刻又不是国君,如果能把郑厉公赶下来扶助忽复位,那就太划算了,加之此前因为纪国的缘故,齐国已经与鲁国翻脸,因此毫不犹豫站在了宋国一边。卫国这时候还是先君卫宣公的葬期,之所以还愿意参与进来,一者卫国一直与宋国关系不错,二者,此时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客居卫国——即郑庄公的法定继承人忽,如果郑厉公被齐、宋、卫、南燕联手拿下,那忽复位后卫国必然也是获益匪浅。
关于这条记录,特殊的一点在于齐侯宋公的排序,以及对应的齐师宋师的排序。但具体原因在之前的《番外篇:试论<春秋>人物称谓及排序》已讲过,此处不再赘述。
《榖梁传》对条记录解读如下:
其言及者,由内及之也。其曰战者,由外言之也。战称人,败称师,重众也。其不地,于纪也。
《春秋》在这里用“及”字,是表示由我们鲁国而及他国。用“战”,则是强调从鲁国的外部而言。这场战争称对方为“人”,但在讲述结果的时候则说是“师”,是为了强调对方人多。没有记录战争的地点,是因为这场战争发生在纪。
《公羊传》的观点如下:
曷为后日?恃外也。其恃外奈何?得纪侯、郑伯,然后能为日也。内不言战,此其言战何?从外也。曷为从外?恃外,故从外也。何以不地?近也。恶乎近?近乎围。郎亦近矣,郎何以地?郎犹可以地也。
意思是说,为何《春秋》把交战的具体日期写在后面(注:即写在三国国君会面之后)?是因为这次战争,主要靠郑国和纪国等外部力量。靠外部力量又如何?所以需要见到纪侯和郑厉公了,才能确定日期。《春秋》的惯例是“内不言战”,为何此处用“战”字(注:即此前反复解释过,如果用“战”就意味着鲁国失败了,但这次战争鲁国一方胜利了却用了“战”字)?是因为站在别国的角度来记录的。为什么说是站在别国角度记录此事呢?因为这次战争的主要力量是靠郑国和纪国的,所以就站在别国(注:即纪国和郑国)的角度记录此事。为何没有记录战争发生的地点?是因为离我们鲁国国都很近。有多近呢?近到几乎围住我们鲁国国都了。那上次郎之战也很近,为何又记录了地点?郎是可以记录下来的。
“郎亦近矣,郎何以地?郎犹可以地也”……这是什么鬼理论?反正我看到的时候就是一脸问号。这不就是“你为啥郎之战的时候要写地名?不为啥,我就是想写”的意思吗?
《春季》的第二件事是“三月,葬卫宣公。”不过这条记录三传都未关注。
夏季只有一条简单的记录,“夏,大水。”三传也都未关注。
秋季和冬季,《春秋》没有记录具体事件,“秋,七月”和“冬,十月”一笔带过。
再来看《左传》这年的记录: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罗,鬥伯比送之。还,谓其御曰:“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矣。”遂见楚子曰:“必济师。”楚子辞焉。入告夫人邓曼。邓曼曰:“大夫其非众之谓,其谓君抚小民以信,训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niǔ)于蒲骚之役,将自用也,必小罗。君若不镇抚,其不设备乎?夫固谓君训众而好镇抚之,召诸司而劝之以令德,见莫敖而告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楚子使赖人追之,不及。
莫敖使徇于师曰:“谏者有刑。”及鄢,乱次以济,遂无次,且不设备。及罗,罗与卢戎两军之。大败之。莫敖缢于荒榖,群帅囚于冶父以听刑。楚子曰:“孤之罪也。”皆免之。
宋多责赂于郑,郑不堪命,故以纪、鲁及齐与、宋、卫、燕战。不书所战,后也。
郑人来请修好。
第一段承接《左传》在去年讲的罗人伯嘉三数楚军之事,是楚国攻打罗国的记录。邓曼,是楚武王的夫人。前面提到过郑庄公也有一位夫人被称作邓曼,似乎郑庄公跟楚武王还有姻亲之谊。邓曼说“莫敖狃于蒲骚之役”的狃即沿袭、习惯了而不愿改变的意思。“天之不假易”的假易,是宽容的意思。赖人,即楚武王手下的出身于赖国的人。赖国,据考证为姬姓,子爵,始封祖是周文王之子姬颖,最初的都城在赖,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禹州市,所以称赖国。
第一段意思说,鲁桓公十三年春,楚国的屈瑕帅军队攻打罗国,鬥伯比去送行。回来之后对他的驾车之人说:“莫敖这次去一定会打败仗。他行为趾高气扬,心态必然就不稳重。”于是就去见楚武王说:“咱们一定得再增加军队。”楚武王拒绝了他,回到宫里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邓曼。邓曼说:“大夫之意,不是为了增加军队。他的意思是说,国君安抚小民靠的是信,训诫官员靠的是德,震慑莫敖靠的是刑法。莫敖刚经历了蒲骚之役的胜利,肯定会自大,这样必然就会轻视罗国。国君您若不及时提醒他,他肯定不会对罗国做好防备。鬥伯比的本意,应该是想请国君训诫大家好让大家能保持应有的镇定,把我们的官吏召集起来劝勉他们要保守美德,叫莫敖来告诉他老天是不会宽容狂妄自大之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大夫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次出征,我们楚国已经派出了全部兵力?”楚武王赶紧派赖人去追莫敖屈瑕,但没有追上。
第二段记录讲述楚国这次出战如何失败。徇,即宣布命令、通令全军的意思。鄢,这里不是当初段被打败的那个地方,杜预注释说“鄢水,在襄阳宜城县,入汉。”卢戎,是罗国的盟友,杜预注释说是“南蛮”。荒榖、冶父,杜预注释说“皆楚地”,杨伯峻先生注释说两地都在今天的湖北江陵县一带。
第二段意思说,莫敖派人告知全军说:“谁要提建议就军法处置。”军队到了鄢,过河的时候混乱无序,又没有做好防备。到了罗国,罗国和卢戎两面攻击楚国,大败楚国军队。莫敖也自缢于荒穀,其他将帅都自囚于冶父等候处分。楚武王对他们说:“(这次失败)都是我的过错。”赦免了众人。
看完这部分记录,我第一很佩服邓曼,这个女人太聪慧了,能透过表象看本质,而且对军政大事的判断相当准确,莫敖屈瑕公开不允许大家提意见充分证明了邓曼说他“将自用也,必小罗”的预判;第二很佩服鬥伯比,知微见著深谋远虑,当然,对于他没有直谏一事,也能理解,毕竟屈瑕是三军统帅,又有蒲骚之役的胜利之威,风头正盛,事实也证明楚武王那时候是听不进去不同建议的;第三挺佩服楚武王,知错能改,对于战败的将军们能宽大处理,还是很有担当的君主。这次战争的失败,表面看是屈瑕的骄傲自大所致,其实莫若说是楚武王乃至整个楚国的骄傲自大所致。楚武王说“孤之罪也”,倒也是事实。
第三段记录,是对宋郑之间发生矛盾的来龙去脉做了交代。之所以郑国与宋国翻脸,是因为宋国多次向郑国索贿,郑国已经不堪重负忍无可忍了,于是联合纪国、鲁国与齐、宋、卫、南燕联军开战。《春秋》没有记载开战的地点,是因为我们鲁国后去的。
“宋多责赂于郑”,当初突正是因为答应了宋国的贿赂,所以宋国才扶植他上位;“郑不堪命”,可见这位宋庄公也确实贪得无厌,以至于郑厉公不堪重负;“不书所战,后也”——这也真是奇怪,打仗说好的都能晚去,真不靠谱
最后一段记录,讲述鲁国和郑国关系得到进一步巩固。战争之后,郑国派人来鲁国修好——应该是两次战争,让郑厉公深感必须牢牢抓住鲁国这根救命稻草,所以乘热打铁,主动做出加深双方合作的表示。
战争结束之后,各回各家,该干啥继续干啥。郑国派人来鲁国巩固一下双方的联盟关系。纪国人暂时出了一口被齐国欺压的恶气。齐、宋、南燕估计回去反思总结了。卫国则继续回去给先君办葬礼。卫国即位的这位惠公,上任第一件对外的事情就是参战,而且是在老子尚未入土的情况下,感觉这兆头似乎不是很好。不过这位老兄即位的过程就是一部狗血大戏,当然,导演和主角还都不是他,而是他那位此刻已经死去的老爹——等后面鲁桓公十六年的时候,我们会看到相关记录,到时候再详说。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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