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旻】隐者的心序:邵雍诗歌的物象

栏目:文化杂谈
发布时间:2024-08-26 18:5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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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者的心序:邵雍诗歌的物象

作者:罗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十六日乙卯

          耶稣2024年8月19日

 

“万物有情皆可状”,这是北宋邵雍哲学的理路,也是他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质。观物,是主观有意地观察事物,去寻求物理,寻求摄取主观所需,寻求理趣以愉悦并升华主体的精神。宋人关注自然与日常的书写,本就形成了宋诗独特的理趣。邵雍的观物之诗,则更频繁地取象于自然世界和常用简易之物,从这两重观照中分别推寻物理,最终把握大千世界之道,追求主体精神升华。

 

邵雍观物吟诗,既不离日常,又超然于物外,既追求心隐,又通达天理与人情,他也以“敢于世上明开眼,会向人间别看天”的独特视角自得。他有不少题为《见物》《观物》《待物》《乐物》的诗歌,这些题名的使用,反映出他观照物象的不同境界,以及在这观照当中构筑的天人秩序。

 

观咏自然:法天地之序

 

“洛阳最得中和气,一草一木皆入看。”邵雍所关注吟咏的自然物,就像《六一诗话》中记载的“于是诸僧皆阁笔”故事,不出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在这部分诗歌里,邵雍用的大多是熟语,也很少凭借细致描绘或者想象发散去呈现景物。

 

邵雍凝视自然物,更多的是为了点缀心境,成就理趣。比如他咏鱼,“已绝登门望,曾无点额忧。因思濠上乐,旷达是庄周”,是从《庄子》中传下来的濠梁之趣,是自由、生机和隐遁的象征;花木则反衬出他对世俗功业的不在意,“客说河州事,经营杳未涯。讶予独无语,贪嗅杏香花”,从见物上升到了观物的层面。

 

邵雍作《触观物》言,“观时见物理,主敬得天真。心净星辰夜,情忻草木春”,他眼中的自然是充满生机、富于秩序的。他赞慕天道的生生不息,“百谷仰膏雨,极枯变极荣。安得此甘泽,聊且振群生”。在他笔下,雨水经常和造化生意联系在一起,“春雨细如丝,如丝霢霂时。如何一霶霈,万物尽熙熙”;春露秋霜的变化则是盛衰一理的体现,“为露万物悦,为霜万物伤。二物本一气,恩威何昭彰”。他也从枯荣变化、四序回环中观察并展现盛衰变易的秩序:牵牛花“谢既成番次,开仍有后先”,梁间燕子“物情谁道尔无知,秋去春来不失期”。物极必反,而又不超越这种秩序,所谓“泰到盛时须入蛊,否当极处却成随”,也呈现出他对《易》学的理解。

 

天地万类如此,人间的秩序也效法它、融入它而成。邵雍将自己安置在时序之中,“虽然春老难牵复,却有夏初能就移”,在天人之际恰得其分。他对日常之物的观照,最终被他上升到向内探寻的层面,与他个人对“乐”的追求合一。“日往月来,终则有始。半行天上,半下地底。照临之间,不忧则喜。予何人哉,欢喜不已。”此诗题为《欢喜吟》,邵雍也正是以生机与秩序的观察者自居,因通达并融入此理而乐。

 

摹写日常:究人世之序

 

日常的事物也广泛地存在于邵雍的诗歌书写中。这些日用之物出于人手,更多地承载了他关于社会治理的理念,但也成为构筑天人秩序的重要部分。

 

他乐于提及自己乘坐的“小车”,“小车行处人欢喜,满洛城中都似家”,称赏这种简易中的安适自在,及与众生同乐的佛家心态,并且以此作为内省工夫的象征。此外,他又在《天道吟》中言,“隐几功夫大,挥戈事业卑。春秋赖乘兴,出用小车儿”。此处的“隐几功夫大”,既有《庄子·齐物论》中“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的坐忘遐想之义,又有《孟子·公孙丑》中“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的怀志自重之义。在此,邵雍将儒释道自然地融合在他的吟诗与理趣之中。

 

邵雍吟咏日常事物时,在构筑其天人秩序的思索中,融入其哲学思考。如他在《因何吟》中提及各种调味品的笔法,是仿效《天问》的无理之问:“梅因何而酸,盐因何而咸。茶因何而苦,荠因何而甘。”但若联系他的《问调鼎》,“请将调鼎问于君,调鼎功夫敢预闻。只有盐梅难尽善,岂无姜桂助为辛。和羹必欲须求美,众口如何便得均。慎勿轻言天下事,伊周殊不是庸人”,他对惯熟之事的探问便转化为了长存于日用饮食之中的秩序感。

 

盐梅之为物,在先秦就与“和”这个重要范畴联系在一起。“和”在儒家思想体系中,从“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到“上下和亲而不相怨”,从陶冶德行到秩序建构,都发挥了重要功能。

 

物我之间:成自得之乐

 

邵雍的《待物吟》言:“待物莫如诚,诚真天下行。物情无远近,天道自分明。”待物,就是在观物过程中,如何看待、对待事物,包括人与物的关系和人与人的关系。在这种姿态中,他自身的主体性就得到了加强。

 

在“待物”之时,邵雍同样将道德履践和天人秩序关联在一起。对于日常之物,他不会铺写奢侈,“君子亦保物,保故不保新。筇生蜀部石,貂走阴山尘。善扶巇崄路,能暖瘦羸身。行坐不可舍,常如睹斯人”,无论布裀还是貂裘,都被作为普通的用器对待,带来软暖,寄托情谊,进而上升到“保故不保新”的相处之道。

 

邵雍以隐士自居待物,在世间万物中寻求自我安顿与自得之乐,却格外强调自我的存在,随时都对身周事物保持一种清醒超越的观照。一方面,他置身园林,但并不沉溺景致,反而批评其间人为的痕迹,“更小亭栏花自好,尽荒台榭景才真”,“不用丹楹刻桷为,重重自有翠阴垂”。

 

当时的士大夫大多借园林景观的构筑寄托田园之志,追求“心隐”的状态,但园林本身却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邵雍则不受园林景观的局囿,他通过静观与内省,将日常的景物抽象化,化作遥远的池阁、江湖甚至桃源:“池平有类江湖上,林静或如山谷中”,“安乐窝前小曲江,新蒲细柳年年绿”。在这种精神系联中,他的“心隐”便更加超脱,如他在《思山吟》其二中所言,“只恐身闲心未闲,心闲何必住云山”。

 

另一方面,在“心隐”之际,邵雍又以“官守”自比。他的《林下局事吟》写道:“闲人亦也有官守,官守一身四事有。一事承晓露看花,一事迎晚风观柳。一事对皓月吟诗,一事留佳宾饮酒。”官守是职责的象征,是同隐士身份相抵触的,邵雍却故意将二者相提并论,将对自然事物的关注与对内心境界的主宰合二为一,共同置于天地的秩序当中,使自身的隐士姿态在更高的观照中越发合理化。

 

邵雍对“物”的界定,也有一种自得其乐之感。他在《安乐窝中四长吟》中自得地写道:“安乐窝中快活人,闲来四物幸相亲。”他最为得意的“四物”是诗、书、香、酒。香与酒,尤其是酒,是他诗中寻常之物,但诗和书就不同寻常,是他所作的《伊川击壤集》和《皇极经世书》。在此处,邵雍坦荡地将自己的著作和日常诸物一样平等地作为“物”来观照,在天地之间将个人情志与今古之思熔为一炉,可以说是他“观物”姿态的极致。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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