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三传通读入门之僖公七年
作者:三纯斋主人
来源:“三纯斋”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五年岁次甲辰七月廿二日辛酉
耶稣2024年8月25日
[春秋]七年春,齐人伐郑。
夏,小邾(娄)子来朝。
郑杀其大夫申侯。
秋,七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宁母(毋)。
曹伯班卒。
公子友如齐。
冬,葬曹昭公。
鲁僖公七年,公元前653年。
春季,《春秋》唯一的记录是“七年春,齐人伐郑。”应该还是对郑国叛盟一事耿耿于怀,从字面看这次是齐国人单独行动。这条记录《榖梁传》和《公羊传》都未关注。《左传》春季的记录,是郑国内部对被齐国攻打一事的不同反应:
七年春,齐人伐郑。孔叔言于郑伯曰:“谚有之曰:‘心则不竞,何惮于病。’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毙也。国危矣,请下齐以救国。”公曰:“吾知其所由来矣。姑少待我。”对曰:“朝不及夕,何以待君?”
鲁僖公七年春,齐国攻打郑国。孔叔对郑文公说:“谚语说:‘心志如果不够坚强,何必怕遇到屈辱的事。’郑国既不够强大到足以与大国为敌,又不愿向强国示弱,这就会导致灭亡。如今国家危在旦夕,请您向齐国服软以救郑国。”郑文公说:“我知道齐国为何来攻打我们。姑且等我一下。”孔叔回答说:“现在情况紧急,就像早上还存在的事物都未必能维持到晚上,哪有什么时间等待您?”
从之前的多次记录看,孔叔一直认为郑国应该坚定的跟齐国站在一条线上,而不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但郑文公并不采纳他的建议。
看郑文公对孔叔的回应,似乎他对齐国来进犯这件事有自己的判断,并不觉得问题有多大——到底是他有底气,还是脑子有问题,不好说了。
到了夏天,《春秋》记录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一次外事活动,“夏,小邾(娄)子来朝。”不过这条记录三传均未关注。
但是齐国和郑国之间的紧张局面还在,郑国为了缓和,终于采取了一些措施,《春秋》夏季的第二条记录即是此,“郑杀其大夫申侯。”申侯之前因为大修其城已经得罪了郑文公,被杀掉是早晚的事情。但郑文公此时为何杀掉他,这个时间节点有点蹊跷。
《公羊传》对这条记录的说法是:
其称国以杀何?称国以杀者,君杀大夫之辞也。
《春秋》这里记录说郑国杀其大夫,其实是说是郑文公杀掉了大夫。
《榖梁传》则解释说:
称国以杀大夫,杀无罪也。
《春秋》这里记录说郑国杀其大夫,表示被杀的人其实无罪。
《左传》则解释得比较详细:
夏,郑杀申侯以说于齐,且用陈辕涛涂之谮也。
初,申侯,申出也,有宠于楚文王。文王将死,与之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后之人将求多于女,女必不免。我死,女必速行。无适小国,将不女容焉。”既葬,出奔郑,又有宠于厉公。子文闻其死也,曰:“古人有言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第一段解释了郑国杀申侯的原因,就是为了讨好齐国,而且因为此前陈国辕涛涂的挑拨——但是这里我有两个疑问:一是之前郑文公对孔叔说的所谓的“吾知其所由来矣。姑少待我”,莫非就是这个?二是为何《左传》认为杀掉申侯就能讨好齐国了?此前未见到申侯与齐国有矛盾的记录,反倒是当初申侯能有虎牢,就是因为他出卖了陈辕涛涂讨好齐国所致——这两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
第二段交代了一下关于申侯的其他事情。子文,即楚国的令尹鬥穀於菟。申侯是申国的女子所生,当初有宠于楚文王。楚文王将要死的时候,拿了块玉璧给他,让他逃离楚国,对他说:“我很了解你的为人。你这个人贪得无厌,但我包容你,没有因为这个怪罪你。不过万一以后别人向你索取财物,你必定会因此获罪。我死之后,你一定要赶紧逃往别的地方。不要去小的国家,小国不敢收留你的。”安葬楚文王之后,申侯出奔郑国,又有宠于郑厉公。后来子文听到他的死讯,说:“古人有言说‘知臣莫若君。’真是没说错。”
但不管怎样,齐国和郑国之间的紧张局面在这之后还是得到了缓和。秋季,《春秋》的第一条记录说“秋,七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宁母(毋)。”引述这条记录的时候,《左传》和《榖梁传》写的地名都是“宁母”,《公羊传》是“宁毋”。这个地方杜预注释说“高平方与县东有泥母亭,音如宁。”则应该就在今天的山东鱼台一带。交战双方能在宁母(毋)会盟,说明初步达成了和解。
《公羊传》没关注这条记录,《榖梁传》简单记录了一句:
衣裳之会也。
衣裳之会,意思是说是很祥和的正常会盟。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简单。《左传》对这次的宁母之会解释的多:
秋,盟于宁母,谋郑故也。
管仲言于齐侯曰:“臣闻之,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
郑伯使大子华听命于会,言于齐侯曰:“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实违君命。若君去之以为成。我以郑为内臣,君亦无所不利焉。”齐侯将许之。管仲曰:“君以礼与信属诸侯,而以奸终之,无乃不可乎?子父不奸之谓礼,守命共时之谓信。违此二者,奸莫大焉。”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今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对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何惧?且夫合诸侯以崇德也,会而列奸,何以示后嗣?夫诸侯之会,其德刑礼义,无国不记。记奸之位,君盟替矣。作而不记,非盛德也。君其勿许,郑必受盟。夫子华既为大子而求介于大国,以弱其国,亦必不免。郑有叔詹、堵叔、师叔三良为政,未可间也。”齐侯辞焉。子华由是得罪于郑。
第一段话开宗明义,这次会盟就是为了解决齐、郑之间的矛盾。
第二段讲述管仲建议齐桓公如何接待与会诸侯。方物,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土特产。管仲对齐桓公说:“臣听说,招抚心志不坚的国家,要依靠礼仪。怀柔远方的国家,要靠德行。只要坚持正确的礼仪和良好的德行,就没有人会不诚心诚意地归顺。”齐桓公于是以礼待诸侯,并给诸侯的官员送上齐国的土特产。
第三段讲述郑国的太子华在此次会议期间惹出的事端。洩氏、孔氏、子人氏,从文字推测是郑国此时政治影响力比较大的家族。管仲提到的叔詹、堵叔、师叔,是郑国的贤臣。这段意思说,郑文公派太子华去参加这次会盟,太子华对齐桓公说:“洩氏、孔氏、子人氏三个家族,才是(导致我们郑国逃避首止之会)违反您命令的罪魁祸首。要是能除掉他们跟我国结好,我在郑国做您的内应,这对您来说也是有利的。”齐桓公准备答应他,管仲说:“您当初用礼和信来号召诸侯,而今却要以奸邪来终结,这可能不行吧?父子之间互相不会敌对称为礼,臣子能随机应变完成君命称为信。没有什么比违背了这两点,更邪恶了。”齐桓公说:“诸侯攻击郑国,未能取胜。如今我们利用他们父子相违这个机会,也不行吗?”管仲回答说:“您应该以德安抚郑国,并对其进行训导(使他们明白错在哪)。要是他们拒不接受,再率领诸侯去攻打,到时候他们挽救自己的危亡还来不及,难道能不害怕?要是带着他们的罪人去进攻,他们便(占据了道义)有抵御的借口了,还会怕什么?我们会合诸侯的目的是尊崇德行,如今把诸侯召集起来,却要让子华这样的奸邪之人成为国君,如何向后人交代呢?诸侯见面时,他们的德、刑、礼、义,每个国家都要进行记载。要是奉奸邪之人居于君位一事也被记上,那么您与各国诸侯订立的盟约便很难实现了。事情做了又不能予以记录,就不是崇高的德行。我劝您还是不要同意子华的请求,郑国必定会接受我们这次的盟约。子华身为郑国太子,却求助大国来削弱自己的国家,这种人将来一定难得善终。郑国现在还有叔詹、堵叔、师叔三位贤良的人执政,想钻这个空子我看不行。”于是齐桓公谢绝了子华的请求。子华由此而得罪了郑国。
郑国的这位太子华,人品确实有点差劲,就算急着上位,也不至于采取这样下作的手段。你不想想,这样上位之后,郑国上下怎么看你?诸侯怎么看你?《左传》说“子华由是得罪于郑”,说明子华谋划的这件事败露了,从而成为郑国上下共同的敌人——至少郑文公以及洩氏、孔氏、子人氏三个家族都不会让他痛快的。管仲在这里已经判定了他的下场,我们且拭目以待。
也是在这年秋天,曹国的国君曹昭公去世,《春秋》记录说“曹伯班卒。”曹昭公是鲁闵公元年即位,至此也不过九年。三传对他的去世记录也都未关注。
曹昭公去世后,即位的是他的儿子襄,史称曹共公。
还是在秋天,鲁国重要人物公子友前往齐国进行外事访问,《春秋》记录说“公子友如齐。”这时候公子友的身份是鲁国的相国,国家大政事实上是公子友在负责。这次如齐,应该是正常的国事交流,巩固一下双方的友好关系,所以三传都未多做解读。
到了冬季,《春秋》的唯一记录是曹昭公的葬礼,“冬葬曹昭公。”没有具体月份和日期,应该是曹国没有给鲁国发讣告,所以《春秋》按惯例没记录详细的月份和日期。
《春秋》这一年的记录到此结束,《左传》冬季的记录如下:
冬,郑伯请盟于齐。
闰月,惠王崩。襄王恶大叔带之难,惧不立,不发丧而告难于齐。
第一段意思说,冬季的时候,郑文公请求和齐国会盟——说明郑文公终于服软了。
第二段意思说,冬季闰月,周惠王去世了——去世之后即位的就是那位在首止会盟诸侯的王世子郑,史称周襄王——周襄王担心弟弟叔带会借机发难,自己无法顺利即位成为天子,于是没有向诸侯发丧,而是派人向齐国告知自己面临的困境。
周襄王派人求助齐国,显然是相信齐桓公能支持自己顺利即位,这件事对以“尊王攘夷”为号召的齐桓公而言,绝对应该大力支持的。但“襄王恶大叔带之难,惧不立”,说明王室此时也面临着爆发内部政治危机的压力。
一切的了断,都要等明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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