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诚正与性理感发之精微

作者：第八贤

来源：“南士林”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六年岁次乙巳正月廿四日辛酉

          耶稣2025年2月21日

《大学》“格致诚正”四字以“格”字最难解，“格”于《说文解字》中释为“木长貌”，即指树木长枝条，其常用于分隔区域，如栅栏、衣柜、棋盘之用皆如是，使各物得归其所。由此形象延申到万事万物，如延申到人事，则有“匡正”之义，故《孟子·离娄上》有“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

然清人段茂堂先生在《说文解字注》说：“以‘木长’別於上文‘長木’者，‘长木’言木之美，‘木长’言长之美也。‘木长貌’者，格之本义，引伸之长必有所至。”段注亦以《说文解字》为准，认为树木长大即“格”本义，“长大”含“至”之义，故引申为“到来”。又“格”通“各”，甲骨文“各”上指脚趾，下指门口，有“来”之义。

此义之用更大有来头，《尚书·虞书·益稷》有“萧韶九成，凤皇来仪......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尚书·汤誓》“格于皇天”，《诗经·大雅·抑》“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诗·颂·烈祖》“来假来飨，降福无疆”（“假”通“格”），古人皆训为“至”或“来”义。

此二用为后世解“格物”二字两条路向，汉郑康成取后者：“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宋朱子取后者：“格，至也。”明湛甘泉亦取后者：“格者，至也，即格於文祖、有苗之格。”

然阳明子王则取前者：“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也。夫是之谓格。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致吾心良知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

就字义而言，两说似皆有其源，然古义以后者为主，似取后者理由更为充足。如若取后者，则亦有汉郑康成与宋明朱子、甘泉之异。然而以性理论，则皆有可取之处，其大意本亦可相通。但为推明本意，不妨再加以考察，以求其精微。

愚考察《易传》“《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所谓“易”，即指天道、天理之变动不居之谓也，也指天理散殊于物之“物性”不可恒定之谓也，故曰“易无体而神无方”。此“理”“性”不可见其形质而生化无穷，不可尽知、尽测其行迹、形貌，故有此言。

然“理”“性”之未发虽不可见其形质，而“实”能感发生物，其已发之形迹则有可观之相。故《礼记·乐记》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噍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此段亦《易传》“《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详解，其人“性”感通机制由此得见一二。

《乐记》后文总其理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则此道甚明矣！

《大学》一文，自“格物”以致于“正心”，实皆言人“性”感物而发之机理。故《礼记·乐记》所谓“感于物”者，物“至”于此而由人“性”所“感”，故有“感发”之机。物“至”之时，“感而未发”一段是为“格物”。感而后人“性”显得其形貌、香臭、是非、善恶、美丑、当否诸知，是为“致知”，此感而显“象”之时一段谓之“致知”。

不自欺，使“性”所感尽显得实，则此形貌是此形貌，此香臭是此香臭，此是非是此是非，此善恶是此善恶，此美丑是此美丑，此当否是此当否，是为“诚意”。故“实其所感之已发”一段谓之“诚意”。

感发之时，“性”不被情扰、外诱，能“守正”于寂然不动之“中”，尽见其灵明不昧之能，其形貌、香臭、是非、善恶、美丑、当否皆能显明而无偏差，其所发之情也最能中其“节”。此是谓“正心”。

求性之所感不为亲爱、贱恶、敬畏、哀矜、敖惰诸情而偏失，其所发皆能中乎“节”、得其正，主宰其言行使“止”其所当“止”，即所谓“发乎情，止乎礼”，所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谓“修身”。

则此物格、知致、意诚、心正、身修一贯之道亦简明矣。

然“知”有深浅，不可不知。事物偶而一至，仅得其形象、气味、声音之表者，知之浅也；与事物往来交接，反复感发，淬炼磨砺而后致者，则本末先后之理、表里精粗之文至明无误，知之深也。

又“知”有“常”有“变”，“常”者，日常不离，万古不易者也；“变”者，一隅一时之学，道艺深致者也。处日常之用，与日常事物交接，则致得常道之“知”；处专业之用，与专业之事物交接，则致得专业之“知”。此甘泉先生所谓“随处体认天理”也。

或谓此“知”与“性”一乎？非也！性，知之主也；知，性所得也。且性，“仁”“义”“礼”“智”“信”五德之谓也，而大抵“智性”主“知”，此“知”亦非“智性”也，乃“智性”之所得也。事物往来，五德反复感发磨砺，以致其知，“穷理”者也，虽知之深，未足为“尽性”；意诚心正，性之所感发皆止其节者，谓之“身修”，虽曰“身修”，犹未足为“尽性”。何以为“尽性”？如夫子“随心所欲不逾矩”，如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是为“尽性”。故“尽性”在己身之“德性”，“致知”在外在之“问学”。不可强而为一也！

然则反复“格物致知”之功，“智性”便得以磨砺，则“智性”可因反复磨砺而愈“明”，“智性”愈“明”，则可以以“智性”助其“仁性”“义性”“礼性”三德之修（“明明德”），则“致知”虽非“尽性”，亦可以助其“尽性”。此《论语》所以“学而篇”为首，而《周礼》所以道“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也。

且“尽性”之理，有“诚而明者”，有“明而诚者”。“诚而明者”，天赋者也，有圣人之禀然后能之；“明而诚者”，学而至者也，“中人以上者”然后能之。其所谓“学”者，学古圣先贤，究天地鬼神者也，以致其知也；习而行之，于事上反复磨砺，亦复以致其知也。然则止乎“致知”，虽能“明”，不能“复性”也，欲“复性”必以“诚正”之功。

故“格致诚正”，于人“感物而发处”“修身”也，四者时时处处存乎其间，反复磨砺，“诚”实其所感发，则能继天赋之性而“成性存存”，能“成性存存”，则能开“道义之门”，使“成性存存”而“日新其德”，推其极者而后能“尽性”，能“尽性”则“道义”之断，见之即中；“道义”之行，随心所欲。

以下为深度求索对原文的白话文解读，解说并不准确，但可共初学者了解个大概：

一、关于“格“字的多重解释

“格“字在《大学》“格物致知“中历来争议最大。其本义源于《说文解字》解释为“树木长枝条”，就像栅栏分隔区域般让事物各归其位。由此引申出两层核心含义：

（一）匡正之义（以阳明子为代表）

如孟子所说“格君心之非”，强调通过端正事物达到规范状态。王阳明认为“格物”就是纠正不正之心使之归于正道。

（二）到来之义（以朱子为代表）

段玉裁等学者认为树木生长必然到达某个位置，引申为“到来”之意。这在《尚书》《诗经》中多见，如“祖考来格”指祖先神灵降临。

二、性理感发的运行机制

（一）天理与感应的关系

《易传》指出天理无形却生化万物，如同音乐的产生：人心受外物触动而发声，不同心情产生不同音调（哀声急促、喜声散漫等）。这揭示人性的感应机制：外物到来时，人性自然产生反应。

（二）修身五阶段与人性感发的关系

1.格物：外物接触时保持感知清明（如尝食物时专注体会其本味）

2.致知：清晰辨别事物的属性（如准确判断酸甜苦辣）

3.诚意：诚实面对真实感受（不因偏好而扭曲判断）

4.正心：保持中正态度（如品鉴时不带偏见，不受情绪影响）

5.修身：将正确认知落实为行为（如合理饮食）

三、认知的层次与修身进阶

（一）认知的深度

-浅层认知：仅获取表象（如知道苹果是红色）

-深层认知：通过实践把握本质（如理解种植条件对口感的影响）

（二）认知的类型

-常道认知：关于百姓生活日用，人人无法脱离的为人之道

-专业认知：专业人士才必须具备的专门知识和技能

（三）认知与尽性的差异

-认知维度：通过反复学习和实践训练形成系统知识，并在此过程中获得更强的洞察力、判断力（如品酒师锻炼味觉）

-尽性维度：不维获得更强的洞察力、判断力，更能改变人身的整体气质、形成新的性情

四、关键启示

1.知识积累（致知）与人性修养（尽性）相辅相成：知识积累可以磨砺认知能力，认知能力可以协助人整体素养的提升。

2.两种形态：

-天赋型（诚而明）：极少数圣人的直觉领悟

-学习型（明而诚）：多数人通过持续学习与实践达成

责任编辑：近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