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元宋 著《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疏证与研究》出版
书名:《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疏证与研究》
作者:汤元宋 著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5月
【内容简介】
朱子学对于近八百年东亚社会有着笼罩性的影响。朱子学研究中,朱熹的书信——特别是朱熹与张栻的往来书信,尤为关键。朱张往来书信中,所涉及的“中和新旧说”,以及稍晚的“仁说”“心说”之辩,代表着理学内部的碰撞、融合与转型,也代表着朱熹思想真正走向结构性成熟;而其中所论时事出处,也体现了理学家共同体的政治考量与追求。数百年来,这批书信一直吸引着中国、朝鲜、日本历代学者倾力其中。本书亦接续这一传统,在批判性吸收前人特别是此前中国学者较少留意的朝鲜、日本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对朱熹、张栻往来书信做了综合性的疏证与研究。
【作者简介】
汤元宋,先后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北京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博士学位,并在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现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主要研究方向为宋明理学、宋代思想史、宋代政治史。曾在慕尼黑大学、史语所、斯坦福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香港中文大学访问,于《哲学研究》《北京大学学报》《中国哲学史》《中华文史论丛》等刊物发表论文十余篇。
【目录】
【说明与凡例】
朱熹研究是宋明理学研究的重镇。在朱熹研究中,书信材料占据重要位置;而在超过2000通的朱熹书信中,朱熹与张栻的往来书信又具有特殊的学术价值。
朱熹、张栻往来书信,在数量和内容两方面,于宋代理学家书信中都极为突出。在数量方面,虽然朱熹和许多学者有书信往来、甚至论辩,如朱陆无极太极之辩、朱陈王霸义利之辩,但留存至今的,朱熹致陆九渊的书信仅6通,致陈亮的也不过16通;而朱熹致张栻的书信则多达54通,张栻致朱熹的书信也有74通。[1]在内容方面,朱熹、张栻往来书信,关系到南宋闽学和湖湘学两大理学学派间的碰撞,也关系到朱熹学术生涯中最具转折意义的“中和新旧说”的形成。可以说,朱熹最终建构出致广大而尽精微的思想体系,并集北宋理学之大成而成为南宋理学最具代表性的学者,与他和张栻之间的切磋论辩密不可分。
正由于此,学界对于朱熹书信,在系年和义理两方面,都有长期和深入的研究。系年方面,在清人研究的基础上,陈来《朱子书信编年考证》(1989、2007)、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2001、2014),可谓朱熹书信研究最重要的成果,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对于朱子学研究都有着基础性的价值。近年来,顾宏义《朱熹师友门人往还书札汇编》(2017)和郭齐、尹波《朱熹文集编年评注》(2019),也对相关内容有所增补。而杨世文《张栻朱熹书信编年考证》(2015)和任仁仁、顾宏义《张栻师友门人往还书札汇编》(2018)则对张栻书信的系年多有探讨。系年之外,学者对于朱熹、张栻往来书信中的义理也有深入的研究。朱子学领域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如牟宗三《心体与性体》、刘述先《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与完成》以及陈来《朱子哲学研究》等,在分析朱熹义理时,颇多篇幅都是围绕朱熹、张栻往来书信。某种意义上,牟宗三先生《心体与性体》专论朱熹的下册,逾半篇幅就是对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的疏证与研究。
但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研究,仍然有可推进之处。以研究最为成熟的系年而言,虽然学者对于多数书信都有较为一致的看法,但也有一部分关键书信未能达成共识,或者学界以为是定论的关键书信也有重新商榷的余地。对于朱熹、张栻往来书信中的义理,学界已有深入研究,但是鉴于理学研究的特质,往往各家自有说法,就理学研究而言,不易也不宜勉强折中。然而,对于非持特定理学观念的读者、研究者而言,在理解书信本义方面就造成了相当的门槛。如牟宗三对于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的研究,无疑是最具里程碑意义的研究典范,但牟宗三的诠释对于许多读者而言,颇难把握和利用。另外,朱熹、张栻往来书信中还有义理之外的诸多内容,如涉及朱熹等理学家对于政治的看法、理学家的人际网络等,在过往的理学史研究中,往往有所忽略。
在东亚三国中,韩日对于朱熹文献的整理,与中国大陆颇有不同的取向。如朝鲜性理学自李退溪开始,便致力于对朱熹文献的二次整理和疏证。仅《朱子文集》,就有上百种注疏本,其中栗谷一系学者如宋时烈《朱子大全劄疑》、金昌协《朱子大全劄疑问目》、金迈淳《朱子大全劄疑问目标补》,便是几代学者接力完成,并最终由李恒老《朱子大全劄疑辑补》集数百年朝鲜朱子文献整理之大成。《朱子大全劄疑辑补》完稿后,百年来一直以手稿形式存在,至20世纪80年代,方才影印出版。近年来,日本学界在译注朱熹文献时多有利用,而中国大陆罕有学者留意到此书的价值。[2]
日本学界一直有译注朱熹文献的传统。过去几十年,更是以共同读书班的方式,致力于对朱熹的诗歌、文集、语类做通盘的译注。几十年来分卷出版的《〈朱子语类〉译注》和《朱子绝句全译注》以及一部分单独发表的《朱子文集》的译注,尤其值得借鉴。由于“译注”体例的特殊要求,日本学界更注重对文本做全面而直接的译注。
相较而言,中国学者由于母语优势,不需要如日韩学者一样,解决文本译注方面的问题,可以更多地将精力直接投入到相关议题的研究中。但如果缺乏对于文本全面、准确、精细的理解,研究也容易出现偏差,甚至根本性的硬伤。近年来,中国学者虽有如田丰所撰《朱陈王霸之辨义疏》(2019),但整体而言,致力于朱熹书信“义疏”“疏证”“笺注”等基础性工作的研究者和论著,尚逊色于日韩学界。这也是本书致力于以“疏证”这一较为朴素的方式处理朱熹、张栻往来书信的原因之一。若比较日韩学者对于朱熹文献的基础整理工作,大体而言,日本学界因“译注”体例的原因,更注重文本的直译、用典的说明,较少处理义理,而历史上的朝鲜性理学者则两方面都有侧重。就本书而言,作为中国学者,自然也会处理相当多的义理问题,这也是本书“研究”之名的用意所在。
关于本书体例,说明如下:
一,为建立学界对于朱熹、张栻往来书信,乃至今后朱熹书信整体研究的统一标识,本书将朱熹致张栻书信,统一简称为Z,其中第一通书信,则为Z1,依次类推;而将张栻致朱熹书信,统一简称为S,同理,第一通书信则为S1,依次类推。编号之外,另取书信正文起首文字为标识,以便读者覆核;若书信原题自带相关重要信息,亦一并纳入,分置不同括号内。因为本书频繁对比各书信之间的联系,有此编号可供清晰识别,行文中对于这些往来书信,不再另行标注相关卷次、页码等出处信息。
对于朱熹、张栻书信的编号,本书在尊重学界已有不成文规则的前提下,稍作调整。学界对于朱熹致张栻的一部分书信,已有较为默契的标识编号。如朱熹与张栻论学书信,位于《朱子文集》卷三〇至卷三二,其中如朱熹“中和旧说”中关键性的“人自有生四书”,分别位于卷三〇和卷三二。学者多会打破卷次限制,直接称此四封书信为朱熹致张栻第三、第四、第三十四和第三十五书。但实际上,在《朱子文集》卷二四、卷二五,还有五通朱熹致张栻书信。因此,本书将朱熹与张栻往来问学书信,以Z加阿拉伯数字进行编号,而将朱熹与张栻讨论时事出处的五通书信,以Z加英文小写字母进行编号,即Za至Ze。
二,作为中国学者的疏证与研究,本书的着重点与韩日学者稍有不同。如对于较为常见、具备一般文史知识的母语读者即可理解的文言、出典,本书不再加以说明。相较于先秦经典的出注,本书更侧重解释对于朱熹、张栻而言的理学史内部的渊源。本书并不致力于完全吸收韩日朱熹文献整理工作的成果,这既超出了本人的能力,当下而言也无此必要,如韩国学者对于义理的某些诠释,与朝鲜性理学史内部的论辩相关,而与朱熹文献的本义稍有距离。中、韩、日对于朱熹文献整理,各有不同的需求,因此使用者若想在东亚儒学的视域下对朱熹文献有更为综合、多元的把握,仍然需要将中、日、韩三国文献进行适当的比对。
三,本书并未对朱熹、张栻全部往来书信做均质的疏证与研究。对于朱熹、张栻往来书信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即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至淳熙元年(1174)中和旧说、中和新说、中说、仁说、心说,以及如程集改定、赴金求陵寝地等书信,本书用力较多。而淳熙二年(1175)后,张栻再次辗转任职,其致朱熹之书信,大多罕有朱熹回函,颇难进行相应的疏证与研究,因此本书多有省简。另外,部分“问答”性质的书信,篇幅颇长而适宜疏证的内容有限,本书也多从略。
四,部分书信系年虽可确定在某一年,但具体月份难以确定,此类书信如主题相近则置于一处,以便于读者整体把握。
五,本书所用朱熹、张栻往来书信底本为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所刊《朱子全书》(修订版)和中华书局2015年所刊《张栻集》,但标点方面随文偶有调整。
注释:
[1]当然,具体书信数量学界或有不同看法。如张栻致朱熹第三十书(晦叔留此旬余),或有学者认为可能是两封相隔数年的书信误编在一处。又如《张栻集》中,张栻致朱熹书信,多位于卷二〇至卷二五这六卷中,但在卷三〇“答问”中,另有一通与朱熹问答体例的“书信”。严格来说,这一“问答”体例的文字并非书信,而多是宋人通书时所附“别纸”中的一种类型。而在朱子文集中,与张栻的此类问答,则径直被收入朱熹与张栻问学书信所在的卷三〇至卷三二中,不再另行区分书信与所附问答。同时,朱子文集的编纂体例,将“时事出处”和“往来问学”两种类型的书信区别对待,而朱熹致张栻书信中,另有五通非常重要的讨论“时事出处”的书信,被单独置于卷二四、卷二五中。
[2]郭齐、尹波编撰的《朱熹文集编年评注》留意到《朱子大全劄疑辑补》,但限于体例较少采用。据悉,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殷慧教授已初步完成此书的整理工作。
【书信疏证研究举例】
S17(复和仇虏)
复和仇虏,使命交驰,痛心痛心!陈应求时通书,极知忧国,但未见所以济之之策。已去复召,却又供职,所不能晓。想数得相见。但今日所谓正人端士固有之,惟是不知学,不敢期望以向上事业耳。湖南缘向来有位者惠奸长恶,养成郴贼,共父到,颇能明信赏罚,上下悦之。今鄂兵集者五千人,若措置得宜,当数月而定。但今时一种议论,待盗贼只知有招安,正如待仇虏只说和一般。此贼蹂践三路,杀掠无数,渠魁岂可不歼焉?特散其党与可耳。
郴、桂盗贼幸有平定次弟,但安辑反侧,抚存凋瘵,正惟匪易。如病痈疽,须消尽毒气,使血脉贯通,方为无事。共父甚留意。偶来告有便介,草草复附此。(《张栻集》卷二一)
【系年】
此信当在乾道元年(1165)八月或稍后,为张栻致朱熹第一书。论者或以刘珙任官委任之初为线索而系于乾道元年三月,此是未能留意到刘珙五月方才抵湘;或以刘珙诛杀郴乱贼首李金而系于乾道元年七月,但信中张栻提及“渠魁岂可不歼焉?特散其党与可耳。郴、桂盗贼幸有平定次弟,但安辑反侧,抚存凋瘵,正惟匪易”,恐指刘珙抵湘平叛且数千鄂军齐聚之后,其时贼守李金已伏诛而余党仍在,故系于乾道元年八月或稍后为宜。[1]
此信中论及三事,其一为隆兴二年(1164)宋金合议,其二为陈俊卿出处,其三为刘珙平定郴州李金叛乱,虽言简辞约,但此三事对于乾淳年间理学共同体的发展皆有深远影响。
【疏证】
“复和仇虏,使命交驰,痛心痛心!”“复和仇虏”之“复”,非指宋廷在绍兴和议后又于隆兴年间再启和议,而是特指在隆兴元年(1163)十一月和议后,本因张浚入朝而搁置的和议,因张浚去职而再次启动。此事颇为曲折,下文稍加铺陈。
孝宗即位后,隆兴元年五月初七宋军北伐,但于五月二十四日即遭符离之败。七月上旬,主和派汤思退复任右仆射兼枢密使,宋金开始议合。宋廷于十一月十三日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金国通问使北上议和,并于十一月十四日召集侍从台谏官十四人集议,除胡铨一人主战,余者基本赞成合议条款。但宋孝宗对于战、和仍有疑义,因此召张浚入朝以为助力,他在给张浚的手诏中说,“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卿宜速来”。[2]张浚于十一月十九日赴行在,十二月九日入都,并于同月出任右仆射,[3]宋孝宗此时有“专委”张浚之意,主和派汤思退等对迁都建康等重大决策“初不与闻”,由此之前所达成的和议内容被搁置,宋孝宗也“止誓书、留使人”。[4]所谓“留使人”,即指原由汤思退提议的王之望、龙大渊为通命使副北上乞和一事暂缓。汤思退由此谋划倾陷张浚,他一方面借助宋高宗的权威,“请上以社稷大计奏禀上皇,而后从事”,另一方面建言希望张浚出外巡视江淮。[5]隆兴二年三月,张浚被迫离开朝廷巡视江淮,而汤思退一党随即轮番对其展开攻击,最终导致张浚于四月下旬去职,从此再未返回朝堂之上,并于同年八月病逝。[6]此后宋金再启和议。八月魏杞使金商讨和议条件,十一月隆兴和议成,乾道元年(1165)正月宋使携国书北上,四月金使携国书南来。此后直到开禧二年(1206)开禧北伐,宋金关系以隆兴和议为基准。
“使命交驰”指的是隆兴二年八月魏杞使金商讨和议条件,十一月王抃将参知政事周葵、王之望的书简送至金将仆散忠义,十二月洪适使虏,次年正月宋使携国书北上,四月金使携国书南来,五月李若川使虏等。双方频频互派使臣,故称“交驰”。此信所言“痛心痛心”,正是因为张栻亲历其中,深知曲折,他曾于隆兴二年十一月上《誓不言和专务自强疏》以明心迹。
隆兴和议期间,朱熹于隆兴元年十月十九日到临安,十一月六日奏事垂拱殿,反对和议,十二月十二日离开临安。在临安时,朱熹与张栻首次见面。虽然张浚入都距朱熹离开仅三四日,但朱熹曾见张浚,献计分兵进取中原。朱熹之所以能见到张浚,或因此前他与张栻见面相谈,张栻对朱熹的印象颇佳,也可能是因为朱熹与当时张浚倚重的陈俊卿、刘珙等人关系密切。
“陈应求时通书”。陈应求即陈俊卿(1113—1186),福建人,少年得志,不及三十即中榜眼。[7]孝宗即位后,陈俊卿即与张浚整饬边备,隆兴元年(1163)张浚建都督府,陈俊卿则为参赞军事。二年四月下旬张浚去职,五月陈俊卿也随之被贬。六至七月,汤思退为求和议,主动撤出唐、邓、海、泗驻军;不料十月,二十万金军渡淮南侵,边境震动,十一月,汤思退由此被贬永州,并死于途中。随后,孝宗重新启用陈俊卿,乾道元年(1165),陈俊卿除礼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但同年七月又因奏论钱端礼一事而出知建宁。陈俊卿在建宁任职一年,至乾道三年方被召回,任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此后陈俊卿与朱熹在具体政治事件上虽有不同看法,如对于魏元履的起用与贬抑,但整体上陈俊卿仍然是朱熹的支持者,彼此之间的交游颇能体现理学家与高层官僚的合作关系。
所谓“时通书”,当指陈俊卿任职建宁期间,张栻应与陈俊卿时有书信往来。陈俊卿是当时的关键人物之一,朱熹、张栻都与之有所往来,只是相关书信今多不存。[8]
“已去复召,却又供职,所不能晓。”“已去”指的是隆兴二年五月陈俊卿离朝赴泉州任,后改为祠禄官。“复召”指的是隆兴二年底汤思退贬死后,宋孝宗召陈俊卿赴阙。“却又供职”指陈俊卿在朝仅半年,乾道元年七月又除宝文阁直学士、出知建宁府,任职于外。“所不能晓”,指的是张栻不解孝宗为何如此反复,既已召回陈俊卿,却又很快加以贬抑。杨世文以为“已去复召,却又供职”指陈俊卿以宝文阁待制出知泉州,改提举太平兴国宫,乾道元年正月被召回京,除吏部侍郎兼侍读,同修国史。[9]
“湖南缘向来有位者惠奸长恶,养成郴贼,共父到,颇能明信赏罚,上下悦之。今鄂兵集者五千人,若措置得宜,当数月而定。”“湖南有位者”不知所指何人。所谓“郴贼”,指隆兴二年李金在郴州为乱,聚众数万,杀掠万人。“共父”即刘珙(1122—1178),福建人,与朱熹少年即相熟。朱熹早年丧父,朱父临终前即命朱熹从刘子羽、刘子翚、刘勉之、胡宪问学,其中刘子羽“尤以收恤孤穷为己任”。[10]刘珙、刘玶兄弟,即为刘子羽之子,与魏元履、朱熹四人自小相熟,后来在政治上彼此支持,但刘珙在仕途上最为畅达,而刘玶、魏元履和朱熹则仕途多有阻隔。观朱熹与各级官员、学者讨论时局,朱熹最为真实的态度,多见于与刘珙、刘玶和魏元履的信中,其次则是与张栻、陈俊卿等人之书信,至于与留正等人书信中文字,未必皆能代表朱熹真实态度。
“共父到”指因郴州李金为乱,乾道元年三月,刘珙除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同年五月,刘珙入湘平乱。隆兴年间,刘珙曾为张浚所荐,但随着政局变化,隆兴元年冬,刘珙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次年改衢州,此时因郴州之乱才得以再被启用。
“今鄂兵集者五千人”,当指七月鄂军入湘。当时湖南地方军疲弱,刘珙向京西制置使沈介求援,请调湖北前线正规军,六月,沈介所遣游奕军统制田宝率千人至,数日后鄂州水军统制杨钦率一千五百人至,七月,鄂将谷青、王翌各率二千人至。[11]
“若措置得宜,当数月而定”,李金伏诛是在八月,论者多由此认为此信作于刘珙谋划戡乱而未有实际举措之时,故由八月倒推数月,此说或可商榷,详下。
“渠魁岂可不歼焉?特散其党与可耳。”李金作为匪首八月受诛,而刘珙对其余党采取宽恩政策。论者多以李金受诛为平叛彻底结束,但李金受诛后,“其支党胁从者尚众,皆窜入山谷间”,当时刘珙令杨钦等收兵,而使人招降李金余党,并予宽待,甚至恢复其原有田宅,至乾道元年底才真正完成平乱,即朱熹所言“岁尽师还”。[12]张栻信中所言“当数月而定”,并非指刘珙任官或者入湘至八月李金受诛之间的数月,而是在李金受诛后,如何招降余党、不致再生叛乱,需要“措置得宜”,要有“平定次弟”,“抚存凋瘵,正惟匪易。如病痈疽,须消尽毒气,使血脉贯通,方为无事”。张栻虽然认同刘珙的平叛策略,但他格外提出一点,“但今时一种议论,待盗贼只知有招安,正如待仇虏只说和一般”。在张栻看来,无论平叛还是对金国策,都不能一味退让。
郴州平乱对于刘珙本人仕途有着关键影响,孝宗对刘珙此次平叛评价极高,嘉叹再三,召为敷文阁直学士,并赐玺书,随后刘珙也成为孝宗极为倚重之人。在给刘珙的玺书中,孝宗提到了反面例子,即“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13]在孝宗心目中,类似朱熹等理学家或许便是清谈无用之书生,而刘珙虽然与朱熹相熟,但在孝宗心目中却非清谈之人。乾道二年四月,朝臣“进呈刘珙等以措置李金贼徒了毕推赏”,孝宗回复“朕已批与刘珙,近时儒者多高谈无实用,卿则不然,能为朝廷了事,诚可赏也”。[14]孝宗的这种用人导向,既区别具备实务能力的理学型官僚和更为纯粹的理学家,也决定了朱熹等理学家在孝宗朝中前期的基本命运。
【注释】
[1]杨世文:《张栻朱熹书信编年考证》,蔡方鹿主编:《张栻与理学》,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00页。
[2]朱熹撰,刘永翔、朱幼文校点:《朱文公文集》卷九五下,《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5册,第4431页。
[3]隆兴元年冬,孝宗曾想直接以张浚为左相(首席宰相),而高宗则说“汤思退元是左相,张浚元是右相,只仍其旧可也”。于是原居战和之间的陈康伯辞任左仆射,“思退虽(进位)为左仆射,而公(张浚)恩遇独隆,每逢事,上辄留公与语”。参洪迈撰,孔凡礼点校:《容斋随笔·五笔》卷一〇,中华书局,2005年,第953—954页;徐自明撰,王瑞来校补:《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一七,中华书局,1986年,第1167页。
[4]汪圣铎点校:《宋史全文》卷二四上,中华书局,2016年,第1991页;《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一七,第1166页。
[5]《朱文公文集》卷九五下,《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5册,第4433—4434页;李心传撰,徐规点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二〇“癸未甲申战和本末”条,中华书局,2000年,第462—471页。
[6]张浚之罢职,细节仍然有难以确知之处,何以当时汤思退等人“纵迹诡秘”不过数日,就有旨令张浚按视江淮,而且“趣行之旨屡下”。如此催促张浚出外,或非孝宗本意,而有来自高宗的压力,并且以巡视江淮前线的理由迫使张浚去朝也颇具手腕。张浚之罢职,当有极寒人心处,当时汤思退一党中尹穑“连疏诋公愈力”,张浚本人也知罢职无可挽回,其间“致仕之章已八上”,而孝宗也有无能为力之处,所谓孝宗“察公诚恳,欲全其去”,恐是无可奈何之举。张浚外放江淮前线后也颇受掣肘,“宣谕司及统领司磨治都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所以当时故旧门生劝张浚消极应对,“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诏命,亦无庸起”。参《朱文公文集》卷九五下,《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5册,第4434页、4436页。
[7]《朝野杂记》甲集卷九,第182—182页。
[8]当时朱熹和陈俊卿往来书信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朱熹作于乾道元年的《与陈侍郎书》,此信颇能体现朱熹对于当时政局的基本看法:即对讲和之计、(人君)独断之言、国是之说的反对。参《朱文公文集》卷二四,《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1册,第1084—1088页。信中提及陈俊卿、刘珙,皆为朱熹最重要的政治支持者。朱熹生平所作纪念文字中,篇幅最长者为张浚行状,《朱文公文集》卷九五上、下皆是;其次为陈俊卿行状,《朱文公文集》卷九六皆是;再次当为刘珙行状,见《朱文公文集》卷九七。
[9]杨世文:《张栻朱熹书信编年考证》,第200页。
[10]《朱文公文集》卷九〇,《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4册,第4168页。
[11]《朱文公文集》卷九七,《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5册,第4490—4491页;黄宽重:《南宋地方武力———地方军与民间自卫武力的探讨》,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09年,第86页。
[12]《朱文公文集》卷九七,《朱子全书》(修订本)第25册,第4491—4492页。
[13]《宋史》卷三八六,中华书局,1985年,第11850页。
[14]《宋史全文》卷二四下,第2031—2032页。
责任编辑:近复
【下一篇】【陈乔见】荀子礼学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