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史记》中的《诗经》

栏目:钩沉考据
发布时间:2025-04-22 23: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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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中的《诗经》

作者:瘦竹

来源:“瘦竹园”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七六年岁次乙巳正月廿九日丙寅

          耶稣2025年2月26日

 

 

关于《诗经》的由来,《史记·孔子世家》云:

 

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於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诗经》被称为“经”是在汉代儒家经典化的过程中形成的。

 

在此之前,它被称为“诗”或“诗三百”。

 

《诗经》作为儒家的重要典籍,在《史记》中多处被引用,比如在《史记·晋世家》中:

 

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

 

君子说:“《诗三百》所说的‘白珪有了斑点,还可以磨亮,话要是说错,就不能挽救了。’这就是说的荀息呀!荀息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

 

“白圭之玷,犹(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出自《诗经·大雅·荡之什·抑》。

 

比如还是在《史记·孔子世家》中: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於此?”

 

孔子知道弟子们心中不高兴。便叫来子路问道:“《诗三百》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然而它却排徊在旷野上’,难道是我们奉行的道义不对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除子路外,同样这个问题孔子也问了子贡、颜回,最终颜回给出了让孔子满意的回答,所以,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出自《诗经·小雅·何草不黄》。

 

在《史记·孔子世家》结尾,司马迁说:

 

《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出自《诗经·小雅·甫田之什》。

 

不仅在《史记》中,在其他的中国古籍中,《诗经》也频繁被引用,比如在《古文观止》的首篇《郑伯克段于鄢》结尾,引用了《诗经》:

 

《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诗三百》说:“‘孝子不断地推行孝道,永远能感化你的同类。’大概就是对颍考叔这类纯孝而说的吧?”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出自《诗经·大雅·既醉》。

 

为什么中国古人(包括孔子)讲道理时喜欢引用《诗经》,不外是为了提高说话的效率和增加说服力。

 

最少在孔子时代,熟悉“诗”成为一个知识分子必备的素质,所谓“不学诗,无以言”。

 

为什么呢?

 

因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四年(公元前544年),吴使季札聘于鲁,请观周乐”。

 

‌季札(前576年—前484年),姬姓,名札,姑苏(今江苏省苏州市)人,是春秋时期吴国的贵族、政治家、外交家和文艺评论家‌。他是吴太伯的十九世孙,吴王寿梦的第四子,史称延陵季子。

 

司马迁在《史记·吴太伯世家》中对季札有高度的评价:”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呜呼,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

 

季札和孔子(公元前551年—前479年)是同时代人,孔子看到了彼时的“礼崩乐坏”,那么季札看到了什么?

 

季札就周乐发表的评论,有一部分我读时是颇感困惑的,希望能者能为我解惑。

 

首先,在季札的时代,周王室虽然式微,但还在,他为什么不去周王室观周乐,而要跑到鲁国观周乐?

 

是这样的:

 

鲁有天子礼乐者,以褒周公之德也。(《史记·鲁周公世家》)

 

至于为何要“褒周公之德”,《史记·周本纪》里有详细的记载。

 

《季札观周乐》也见于《古文观止》摘《左传》相关部分,司马迁几乎全文抄录。

 

以下为季札观周乐的观感以及我的夹叙夹议,各国历史渊源及地理位置详见北宋大儒朱熹的《诗经集传》,我在此不再详述(译文采用自“古诗文网”,部分略有修改):

 

四年,吴使季札聘于鲁,请观周乐。

 

四年(前544年),吴王派季札出访鲁国,季札请求观赏鲁国保留的周室礼乐。

 

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

 

鲁国的乐师为季札演唱《周南》《召南》。季札说:“歌曲真优美啊,起始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仍然没有达到完美的程度,然而却唱出了百姓勤劳于王事而没有怨言的感情。”

 

周是指周公,召是指召公,周朝刚刚建立,虽然称不上完美,但一切欣欣向荣,周公、召公辅佐有功,老百姓虽然辛苦一些,但没有一点怨言。

 

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

 

乐师又演唱了《邶风》《鄘风》《卫风》。季札说:“歌曲真优美啊,曲调深沉,具有忧患意识又不使人困惑。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是这样的,这大概就是《卫风》吧?”

 

季札为什么这样说?据《史记·卫康叔世家》:

 

卫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少弟也。

 

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贤人君子长者,问其先殷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为《梓材》,示君子可法则。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康叔之国,既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

 

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

 

卫武公卫和(约公元前852年—公元前758年),姬姓卫氏,卫釐侯之子,卫共伯之弟。卫国第十一位国君。

 

季札赞《卫风》是在赞卫国的早期历史,卫国在季札时代早已不是这样。

 

据《史记·卫康叔世家》:

 

三年(前544年,季札观周乐同一年),吴延陵季子使过卫,见蘧伯玉、史鳅,曰:“卫多君子,其国无故。”过宿,孙林父为击磬,曰:“不乐,音大悲,使卫乱乃此矣。”

 

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

 

乐师又演唱了《王风》。季札说:”歌曲真优美啊,深思却没有惧意,这大概是周王室东迁之后的乐曲吧?

 

“周之东”是指公元前770年东周初期周王室把都城由镐京迁到洛邑的历史事件,再往上就是著名的烽火戏诸侯事件。

 

朱熹《诗经集传》云:“……于是王室遂卑,与诸侯无异……”

 

如此悲惨的事件,季札说周王室“思而不惧”,好像解释不通。

 

歌《郑》。曰:“其细已甚,民不堪也,是其先亡乎?”

 

乐师又演唱了《郑风》。季札说:“这首曲子的情调过于细弱,反映了百姓不堪忍受烦琐的政令,这大概是郑国要灭亡的先兆吧?”

 

据《史记·郑世家》:

 

二十二年(前544年,季札观周乐同一年),吴使延陵季子於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

 

可惜子产并未听他的,而是“政如农功,日夜思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子产(?—公元前522年),春秋时期郑国著名政治家、思想家。

 

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

 

乐师演唱了《齐风》。季札说道:”乐曲真美好啊,气势恢宏有大国的风度。像那宽阔的东海一样,这大概是姜太公的遗风吧?这个国家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季札这也是在赞美齐国早期的历史,姜太公封于齐。

 

在《史记·齐太公世家》结尾,司马迁赞叹道:

 

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其天性也。以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为诸侯会盟,称伯,不亦宜乎?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

 

和季札表达了差不多相同的意思。

 

歌《豳bīn》。曰:”美哉,荡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

 

乐师演唱了《豳风》。季札说:”歌曲真优美啊,气势宽宏浩荡,欢快而又不过度,这大概是反映周公东征的乐曲吧?”

 

“豳”(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为周之故地。

 

朱熹《诗经集传》云:

 

……不窋生鞠陶,鞠陶生公刘,能复修后稷之业,民以富实,乃相土地之宜,而立国于豳之谷焉。

 

《豳风》里的《破斧》是明显反映周公东征的诗篇,既反映了周公东征的伟业,同时也反映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并不是季札所说的“乐而不淫”。

 

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

 

乐师演唱了《秦风》。季札说:”这就是所谓的华夏的声音。能够追慕华夏就会弘大,是弘大的极致,这大概是周王室旧地的乐曲吧?”

 

“秦周同源,合起于西陲,秦救周,始为诸侯。”《史记·秦本纪》载:”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但秦国强大并不是继承了周之传统,而是商秧变法。

 

秦承周制而立国成霸,秦又历商鞅变法改制而强盛;周室却始终坚守旧制,最终归于消亡。

 

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

 

乐师演唱了《魏风》。季札说:”乐曲真美好啊,乐声婉转悠扬,气势弘大宽广,节约而易行,再以德教为辅佐,可以做盟主了。

 

此处“魏”是指西周初年,姬姓封国(今山西芮城)魏国,后因晋献公扩张被灭(前661年),但其政治传统被晋国魏氏继承。

 

此“魏”在《史记·魏世家》及《史记·晋世家》里都是一笔带过,根本不足得出“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的结论,除非还包括魏氏在晋甚至三家分晋之后魏国的的表现。

 

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风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

 

”乐师演唱了《唐风》。季札说:“思虑深远啊,这有陶唐氏的遗风吧?不然,为何忧患意识如此沉重呢?如果不是具备盛德的先王之后,谁能如此!”

 

朱熹《诗经集传》云:“唐,国名,本帝尧旧都。”陶唐氏即尧。

 

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叔虞周初封于唐。

 

季札在这里的意思是说唐地保留了尧之遗风。

 

据《韩非子》载:

 

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

 

尧统治天下的时候,住的是没经修整的茅草房,连檐上承屋瓦的木条都没有雕饰;吃的是粗粮,喝的是野菜汤;冬天披块小鹿皮,夏天穿着麻布衣。就是现在看门奴仆的生活,也不比这差。

 

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乐师又演唱了《陈风》。季札说:“一个国家没有贤明的君主,还能长远吗?”接下来乐师演唱的是《郐风》,从这以下,季札就再没有给出评论。”

 

这里的“无主”还指没有持续的发展战略,没有稳定的政局,在我看来,春秋时,各国都有混乱时期,陈国并不显得特别,它唯一的不足就是小,周边有楚国、晋国、齐国等强国,常常成为大国争霸的牺牲品,最终被楚国所灭(前478年)。

 

以下为季札对《诗经》雅、颂的评价,我没有发表评论,大家随便看看即可。

 

关于舞蹈的评论,我删除了,因为我今天主要说的是《诗经》。

 

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也。”

 

乐师演唱了《小雅》。季札说:“乐曲真优美啊,有忧患意识而没有二心,心存怨恨但是没有说出,这可能就是周德衰微的表现吧?但是还有些先王遗民风俗的留存啊。”

 

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乐师又演唱了《大雅》。季札说:“这首乐曲真是宽广弘大啊,融洽和乐,婉转柔缓而又有正直刚强之处,这反映的可能就是周文王的大德吧?”

 

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诎,近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乐师又演唱了《颂》。季札说:“优美至极啊,曲调刚劲而不傲慢,婉转而不卑屈,紧密却不紧迫,舒缓但不散漫,节奏多变又不混乱,曲调反复而不厌烦,哀伤而不忧愁,欢快而不荒谬,广用智慧而不匮乏,宽宏而不张扬,施惠但不浪费,求取但不贪婪,乐停而余音仍在回荡,音变动而不随波逐流。五声和诣,八音协调,节奏遵循法度,旋律符合规则,与盛德之人一样。”

 

 

责任编辑:近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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