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云楼诗词自选
刘梦芙 

    谒巩县窑湾诗圣故居                 1986年

    眉蹙犹含黎庶忧，仰公遗像感悠悠。千秋大笔山陵在①，一孔寒窑宇宙留。漫许丹心同稷契②，那堪浊世尽貔貅③！神州浩劫逾安史，每抚伤痕涕泗流④。

    ①故居后有高峰名“笔架山”。
    ②杜诗《自京赴奉先县咏怀》：“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稷、契皆上古时代贤臣。
    ③貔貅：原为传说中猛兽，借喻军队，此指害民之叛兵、土匪、豪强恶霸。
    ④杜诗《登岳阳楼》：“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时下多有“伤痕文学”，纪述“文革”苦难。

    陶元亮醉石                      1990年秋

    苍苍岩壑间，太古遗奇石。清流漱其根，翠萝盘其脊。风雨阅沧桑，颜色青如璧。渊明酩酊时，曾此卧朝夕。尚忆弃微官，放棹归来日。山水乐徜徉，田园甘隐逸。爱此石嵚崎，春秋安枕席。举酒月盈卮，濯缨泉自碧。松菊叹荒芜，山河悲变易。无处觅桃源，兼济终何益？猛志固常在，补天恨无力。长醉不愿醒，彼世昏于墨。日月转乾坤，光阴过瞬息。我来吊古时，巨石犹如昔。先生手泽存，诗赋镵岩壁。松涛谡谡闻，恍鼓当年瑟。饮此水清甘，肺腑流琼液；抚此石嶙峋，浩渺怀吟魄。鼎革值神州，宏开新史册。劫后建文明，骚坛思大笔。千古慕风標，继武吾辈责。精华一脉承，糟粕未须惜。血以荐轩辕，起衰兼拯溺。唤我醉魂醒，奋我凌云翮。
    ①醉石，在江西省庐山下栗里，传为陶渊明醉卧之处。

    山    居                           1992年

    白石清泉此卜居，垂竿春水钓鲥鱼。贫难饷客惭无酒，富可骄人幸有书。种竹恰宜新雨后，看山应待晓云初。少陵文采今谁是？欲向花溪拜草庐。

    登采石矶翠螺峰瞻太白塑像，浩然作歌         1993年

    高原万里长江来，巨龙奔啸涛如雷。泻落天门阻牛渚，横空绝壁何崔嵬！翠螺山色东南美，绰约烟鬟映江水。人道峰头卧谪仙，白云高卧呼不起。我来江上乘扁舟，放怀偶作名山游。百丈危崖独登眺，水天一色空吟眸。蛾眉亭畔长松碧，巍然巨像凌霄立。广袖迎风势若飞，举杯欲向青天掷。轩昂气概浑如生，慕公千载垂仪型。啸傲乾坤泣神鬼，酒酣喝月月倒行。悠悠往事思天宝，长安初奉君王诏。彩笔挥成白雪章，沉香亭畔清歌袅。眼底公侯皆无人，珠玑咳唾怀经纶。何期狐鼠在君侧，如天大道多荆榛！鲲鹏忍敛摩云翮，还山却道承恩泽。散尽黄金剑影孤，秋风仍作飘蓬客。锦袍江上垂渔竿，歌哭人间行路难。骑鲸一去不复返，明月沧波生暮寒。星河缥缈瑶池远，光荒万丈留诗卷。高名只许少陵齐，大音寥落徒悲叹！拜公遗像哦公诗，灵祠长峙江之湄。异代萧条一洒泪，公今逝矣来者谁？神州桑海惊千变，舆图换稿开新面。劫火曾哀宝玉焚，融冰倍惜春光暖。吟旌重树气同求，艰难重任承前修。扫除芜秽挽衰绝，试看光焰腾吴钩。君不见迩来禹域风颓靡，金钱一拜灵魂死。纳贿何多贪墨徒，蔽日还愁阿谀吏。又不见商潮卷地文场蹙，群儒下海争相逐。妖娆歌女满银屏，郑声销尽英雄骨。风骚断代真奇辱，青年竟作追星族。奕叶精华弃若遗，诗魂应在苍天哭！浩浩长江东复东，翠螺峰上斜阳红。江山有情生我辈，挥戈返日呼群雄。风雷待辟新世纪，飞腾华夏云中龙。文明伟业迈唐宋，诗坛首应标奇功。仙灵来归跨黄鹤，掀髯一笑吟天风，掀髯一笑兮吟天风！

〔注〕1994年，此诗获“李杜杯”海内外诗词大赛一等奖第一名。

              偕友人谒镇平蕉岭丘逢甲故居，感成七律四章    2003年秋

    蕉林摇绿万山秋，有客同登海日楼。此地风雷曾隐豹，斯人霄汉已乘虬。霸才未必输公度①，王气偏难复仲谋②。留得念台精舍在，百年遗恨尚悠悠。

    血战台澎折宝刀，可怜天不佑人豪。家移沧海鲸波冷，楼筑孤峰鹤影高。心境几曾成淡定③，淚泉多半续离骚。我来异代同哀感，大壑松风听怒涛。

    骚坛高踞玉麒麟④，巨刃能开万象新。廊庙由来轻国士，江湖只合作诗人。天荆地棘心原苦，海啸霆奔气岂驯？徒有吴钩长挂壁，夜寒光焰化冰轮。

    烨烨双星耀粤东，丘黄合稿笔如虹。联章叠韵情何挚，变法维新道亦同⑤。呵壁竟无天可问⑥，鸣笳终待国能雄⑦。艰难此世怀先哲，浩渺沧波望日红。

    ①黄遵宪字公度，清末外交家，变法维新志士。李鸿章曾称黄为“霸才”。丘逢甲号仓海，与黄遵宪为好友，著有《岭云海日楼诗》。柳亚子《论诗绝句》：“时流竞说黄公度，英气终输仓海君。战血台澎心未死，寒笳残角海东云”。

    ②三国时孙权遣兵至台湾（孙权字仲谋）。中日甲午战争后，清廷割台湾与日本，丘逢甲联合民众抗日，倡立台湾民主国，推举驻台巡抚唐景崧为总统。

    ③逢甲抗日兵败，渡海移家至广东梅县镇平蕉岭，所居名淡定村。

    ④钱仲联先生撰《近百年诗坛点将录》，点逢甲为“都头领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

    ⑤逢甲与黄遵宪多有唱和。

    ⑥逢甲题黄遵宪所居人境庐中无壁楼联：“陆沉欲借舟权住，天问翻无壁受呵”。公度用以入诗。

    ⑦辛亥革命胜利，逢甲至南京，作《谒明孝陵》诗：“郁郁钟山紫气腾，中华民族此重兴。江山一统都新定，大纛鸣笳谒孝陵”。

                  读黄遵宪诗《拜曾祖母李太夫人墓》感赋      2005年

    堕地甫七载，即读先生诗。苍颜忆老父，字字诲儿时。青灯映窗牖，明月依庭帏。五言咏《拜墓》，长怀慈母慈。深情出肺腑，诵之酸泪垂。春风催我长，难忘绝妙辞。葆此纯孝心，家国方立基。大哉尼山教，仁者悯群黎。推己可及人，拯溺兼援饥。奕叶传圣哲，天下忧安危。先生贞刚士，念念坚不移。风涛涉异域，艰难求真知。爱国如爱母，殷殷疗疮痍。维新勇变法，导民为良师。陋儒不探本，妄谓先生痴：抱残卫封建，糟粕非所宜。岂识先生智，早越后起儿。两千年专制，一一曾鞭笞。治国烹小鲜，稳进步未迟。英雄纵戕折，青史铭丰碑。沧桑百载间，高搴革命旗。传统肆攻伐，精华弃若遗。祸烈愤“文革”，噬人多蛟螭。如狂颂叛逆，孝悌谁复持？道德成真空，拜金举国迷。先生九泉下，有泪应如丝。我来谒灵爽，秋菊荐数枝①。诗犹在胸臆，暖意流熙熙。回望家山遥，高堂白发衰。未能效乌哺，思之摧心脾。愧瞻先生容，读书竟何为？谋生负累重，忧国叹位卑。遑言建勋业，蹉跎岁月驰。雕虫只小技，世俗皆一嗤。先生诗最真，几人抉精微？骊龙怀宝珠，今尚潜光辉。孰谓我知音，寸草雨露滋。吾父逝不返，永含风木悲！

    ①2003年秋，曾至广东梅州谒黄遵宪故居。

    与友人论诗                       2009年

    瑰奇诗境许君攀，转益多师道未艰。百子群经炉并冶，狂花客慧笔宜删。飞腾腕底驱灵鬼①，苍莽胸中立华山②。他日丹成同一笑，相邀把笔看尘寰。
    ①龚定庵诗：“庄骚两灵鬼，盘踞肝肠深”。
    ②陆放翁诗：“老夫未作西征将，胸次先收一华山”。

    月夜偶占                   2010年3月

    谢了梨花后，春归夏渐长。蘅皋留梦绿，兰佩伴衣香。乘鷖云千里，怀人水一方。月光舒玉臂，抱我倚栏凉。
    
八声甘州
    庐山如琴湖①                  1990年秋

    问何年玉女驭鸾归，绿绮弃尘寰？幻空明一镜，烟波百顷，照影姗姗。万古犹传仙曲，流水绕高山。惆怅知音者，谁是成连？    山色湖光如画，念瑶池胜景，难比清妍。愿诛茅结屋，长此老朱颜。约霓裳，凌波荡桨，倚琼箫、声彻月华圆。空萦梦，正秋风起，吹冷湘弦。

    ①湖在庐山之巅，其形修长弯曲如古琴，水色如绿玉，风景极美。

水 龙 吟
    登 长 城                     1991年秋

    蟠霄夭矫苍龙，峰峦漾漭天无际。秦疆汉塞，当年百战，血花凝紫。烽火残阳，金沙冷月，曾嘶胡骑。甚沧桑过了，千秋渺渺，凭谁问，英雄事？    又值风云换世。骋吟鞭、初临高垒。朱颜华发，虬髯碧眼①，攀援如蚁。鼎革神州，关开铁锁，饥鹰时睨。愿汉家儿女，横磨十万②，作干城倚。
    ①登城者多有外国游客。
    ②景延广答匈奴使者云：汉家有横磨大剑十万口，要战则来。
烛影摇红
辛未除夕
    烧尽年光，烛花红泫人间泪。韶华无奈太匆匆，容易朱颜瘁。积雪遥峰未霁。映庭边、疏篁晚翠。一樽愁对，暮色孤窗，清寒如水。    永夜沉沉，沧江依旧鱼龙睡。明朝莫问是何年，且任今宵醉。梦里词仙把袂。倩东风、催开万蕊。瑶台吹笛，唤醒春魂，神州霞蔚。

疏帘淡月
    读《涉江词》，悼沈祖棻前辈             1995年

    神州百劫。叹绝代芳华，怎禁戕折？胡骑长驱，尽毁汉家宫阙。飘萍万里抛红泪，向西风、鬓云成雪。那堪吟望，故国山河，夕阳如血①！    甚卅载霜刀未歇。痛紫玉成烟，鸳侣长诀②。留得伤心，一卷灵均骚屑。词魂渺渺孤鸾去，想瑶台、箫韵凄咽。至今江上，芙蓉谁采，满空寒月。
    ①沈祖棻于抗战期间入川，词中“夕阳”、“斜阳”之句无一不佳，人称“沈斜阳”。
    ②“文革”中受尽折磨。1977年，在武昌因车祸逝世。所著《涉江诗》、《涉江词》由程千帆先生整理出版，堪称二十世纪诗坛之杰作。
八声甘州
    全国第十三届中华诗词研讨会在深圳召开，寓居

    西丽湖渡假村，睹风月繁华，感成斯阕           2000年秋

    爱湖波柔绿漾斜阳，西子展明眸。幻亭台金碧，烟霞缥缈，梦里瀛洲。南国长留春色，人世已忘忧。谁倚临风笛，吹冷琼楼？    夜夜灯红于酒，任花间沉醉，燕侣莺俦。甚销磨剑气，催白少年头！待骚魂、千秋唤起，放天声、雷鼓动神州。瞻来日，击沧溟水，应驾龙虬。

八声甘州
美国“九一一”事件感赋

    蓦奔雷急电破空来，摩天玉楼倾。甚西洲乐土，横飞血雨，寰宇同惊。任汝高张铁网，蛟鳄已潜形①。一片哀鸿唳，月暗沧溟。    阅世鬓边添雪，痛千秋万国，蛮触频争②。荐心香帝座，默默总无灵③。烛云霄，烽烟又起，赌乾坤谁复悯苍生④？人间泪，化银河水，盼洗刀兵。

    ①美国出兵搜捕本·拉登未获。
    ②《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特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
    ③欧美人祷告上帝，阿拉伯人则祈求真主。信仰不同而争斗剧烈，所谓“上帝”、“真主”皆未尝显其法力，实人祸耳。
    ④美国协同联合国核查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重开战局。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亦争端未止。

一  萼  红
    经九溪十八涧至灵峰探梅               2008年

    眺遥岑。泻长溪九折，清韵似鸣琴。绿萼仙踪，绛云梦影，幽境容我探寻。正微雨、苍苔乍湿；步曲径、穿入碧萝深。蓦地飘香，红妆照眼，悄立寒林。    空谷栖迟已惯，任春风不到，自抱冰心。玉笛频吹，瑶台欲返，消息无奈沉沉。问前世因缘记否，伴孤山曾许是知音。莫笑萧疏霜鬓，折取花簪。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