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杂记

作者：余樟法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4年暨耶稣2013年8月12日

【1】曲阜是中华文化大宗师孔子故里，仅此就无愧于东方第一圣城之称，况周公封于此，鲁国都于此。《礼记》载：“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它还是是三皇肇启、五帝龙兴之地，有“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遗迹作证。与所有儒生一样，朝圣是东海一大心愿。

【2】两位儒友和老乡林君成了我朝圣的圆梦人。经过他们的热心搭建，一家三口于8月1日踏上曲阜之旅。遗憾的是此行开始就不太顺利，飞机一延再延，飞临上海时遭遇暴雨，盘空三匝不敢下栖，降落杭州，多耽搁了一天，遂又误了上海去曲阜的动车。一波三折，仿佛文化复兴之路。

【3】儒家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同气连枝，圣城的兴衰与中华的兴衰休戚相关。虽有心理准备，但亲到曲阜，还是情不自禁为其衰败而伤感。所幸国学院和儒士社为曲阜增添了两脉亮色。8月3日，儒士社主办的青年儒士修身营举办祭孔礼，儒士社主事罗仁和司仪，四十余名营员参礼。

【4】登浪亚伟吉星等等儒士的彬彬有礼热诚精干，让人赞赏不已。罗仁和更是其中佼佼者，口才能力皆一流，堪称其中栋梁，若能始终一贯，前途不可限量。东海领祭时所行之礼就是仁和示范的。好好发展下去，儒士社有望成为复兴儒家和中华的一支重要力量，希望有识之士多多辅助支持之。

【5】跪拜礼源远流长，《周礼》有“九拜”，即九种跪拜礼。三跪九叩是清礼，用于一般典礼确嫌过于“严重”，用于祭孔则无妨。对孔子怎么尊崇都不过分，只有不及，没有过之。现台湾仍有多家学校保有三跪九叩之礼，或用于毕业典礼谢师礼，或用于拜师大典暨毕业成果展等。

【6】讲《学而篇》，原拟从学时习乐孝礼“六字真言”入手讲解本篇精义，却未能讲够讲透，只讲了学、时、乐三字。开讲前发现电子教案遗失，没有电屏展示，一些经典古语不易听懂。虎头蛇尾，完全没有达到东海应有的水平，懊丧内疚，深深自责。

【7】以一首小诗与修身营营员们《共勉》：“夜长休怨路难行，听我嘹天报晓声。我说有光光便有，早登高处早相迎。”“我说有光光便有”此句借用耶教经典之言，自感不够稳妥，爾雅臺改为“我说有光光自有”，意谓人人自性光明本具。改得好极了，点铁成金，一字师也。

【8】修身论坛中，结合自己的心路历程作了关于励志的发言。从尼采爱好者到佛道再到自由主义最后皈儒，颇为自己庆幸。改拿破仑言曰“不想当圣贤的儒者不是好儒者”与营员们共勉。担心误导，第二天论坛发言时特别强调了“希贤希圣立志为圣”和“自贤自圣自诩为圣”的区别。

【9】对白彤东《儒家拯救世界》中的观点，有认同也有异议。他说五四反专制越反越专制，仁权高于政权，他对儒家政治性的强调，都符合东海一贯思想；他认为，传统中国并非儒家国家，政治高于心性，民主制的文化背景是基督教等等，则不为我所许可。

【10】以儒家为第一指导思想和第一学科的国就是儒国，“外儒内法”说不靠谱；儒家充满政治性，但儒家政治扎根于道德心性，心性才是第一位的；基督教是神本主义，只能开出政教合一的教主制。民主制则是人本主义的制度结晶，是文艺复兴突破神本主义高压的结果。同时民主制为神本主义提供了信仰自由。

【11】有学者和儒者对法家颇为认同，甚不以为然。对法家（商韩派）断以二言：一、儒家礼乐刑政，礼法兼备，不需要借助于法家；法家法律的严肃性值得肯定，但儒家法律同样严肃。法家少数优点本是儒家故物。二、法家仿佛烈性壮阳药，或可壮政权于一时，但不教而诛，轻贱人命，罪恶极大，后患无穷！

【12】云飞扬非儒生，但对儒家相当认可，与东海颇多共鸣。知道东海抵曲阜消息后，特从北京来访，参加了祭孔、讲座和晚上的修身论坛，并相邀祭拜了孔林和孟庙。孔庙孔林都比较热闹，孟庙特别冷清。孟子思想中强烈鲜明的革命性，不易歪曲遮掩，容易犯帝王之忌，略遭冷落在所难免。

【13】获曲阜国学院赠尼山石刻“东海草堂”，获柯小刚赠书法“无相大光明”。生平对篆刻书法皆毫无研究，柯小刚问所临何帖，兰亭序三个字怎么也想不起。其实临帖才几个月，临没临没啥区别。罗仁和赠“天地亲君师”牌位。将亲排于君之前，大合儒理。爱有差等、亲亲第一也，孝悌为仁之本也。

【14】慕朵生接风酒席上，对@陈明原道 @褐宽博 @Schnellzug 等儒友和几位新结识的朋友@周绍刚 @明夷_庚申 @开芯nie 等提出了对时局的一些判断和看法，引起讨论和火爆争论。我用瓦解土崩一词形容现状和不久的将来。瓦解，意谓溃败，政治社会道德精神全方位整体性溃败；土崩，意谓突然崩溃。

【15】土崩尚未，但在未来几年内可能性非常大。在此历史关键时期，儒家何为？路在何方？这个问题值得每一个儒者和志士思考。从技术层面分析，当今政治死结和社会僵局几乎无法解开或打破，但依据“道理”易理，山穷水尽后必有柳暗花明时。天不亡斯人，天不亡斯文，历史就必有意外的惊喜。

【16】关于仁本主义儒学与国家主义儒学之分歧，其实不存在。儒学没有国家主义也。国家、民族、社会、集体这些东西虽然都很重要，但在儒学中都属于“下位法”，在国家层面没有“主义”的资格，仁才是最高价值和第一性的东西，仁本主义才应该成为国家级指导思想和第一主义。仁本可以涵盖人本。

【17】关于“去掉目前意识形态后，儒家是否还能收复失地”的问题。当局从马家跳跃性地一步转向儒家，无疑是最佳选择，当然求之不得。退而求其次，民主化也不失为次优道路。儒家与民主、仁本主义与西方人本主义有高低之差，无原则区别和根本冲突。若能民主化，就能儒家化，两者相得益彰。

【18】在中国，自由主义可分为两派：尊儒派和反儒派。尊儒的自由主义是良性的，反儒的自由主义是恶性或山寨的。五四以来尊儒者寥寥，反儒派始终占上风。反掉儒家之后，民主自由越追越远。至今自由群体中仍有反儒派，好在尊儒者也逐渐成派，可以成为恢复仁义之道的盟军。

【19】慕朵生导谒孔庙，行了叩拜礼。北京孔庙和国子监始建于元代，左庙右学，分别为元明清三代祭孔行礼的场所和中央最高学府。元清作为异族政权，其心有异乎儒家（有蒙古主义和满族主义倾向）；但能高度尊孔，系治统于道统，其政自有中华范。

【20】忽必烈是当时世界上最尊儒的帝王，没有之一，其开创的元朝尊儒自有相当的真诚度，政治文明度亦居当时世界前茅。（详见东海《元朝微言》）孔子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尊号，大成殿内“四配”颜曾思孟的复圣公、宗圣公、述圣公、亚圣公皆元帝所封。

【21】自康熙始，历代皇帝即位，必“临雍”讲学，并为大成殿题匾一方，共有康熙至宣统九代皇帝御笔木匾，如万世师表（康熙），生民未有（雍正），与天地参（乾隆），圣集大成（嘉庆），圣协时中（道光），德齐帱载（咸丰），圣神天纵（同治）等等，善颂善祷。异族而能统治中国三百年，岂徒然哉。

【22】想起《鹿鼎记》中顺治出家后对康熙“爱惜百姓，永不加赋，便是尽孝”嘱咐，虽然小说家言，符合儒家政治大义。还有这段话：“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百姓造福，那是取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清末退位诏书就蕴含着这种精神。

【23】雍和宫与孔庙两处相隔不远，一热一冷形成鲜明对比。按原计划，下午凭吊帝王庙，再逛万圣书苑。但耳鸣气促精神不济，遂表示对历代帝王没兴趣，坚持回宾馆。从来对身体质量自信满满，这次不由得沮丧之至，如此何以克荷良知业？右耳从小聋，几天来左耳又嗡嗡不已，听人说话接电话更费力了。

【24】与慕朵生两夜长谈，主要听他漫谈他的人生经历和皈儒心路。尽管历经曲折，能从马主义转为自由主义又转向儒家，在滔天浊浪中挺得起跳得出，何其幸运乃尔。他和任重等人都是实干家，其间的辛劳艰难，局外人不易领略。同仁们对他们少一点指责、多一份理解关爱和支持为荷。

【25】任重不在北京但常常出现在慕朵生口中，让我对素未谋面的任重有了进一步认识。说及孔门淡泊和儒运乖蹇，慕朵生多次眼眶潮湿。在此滔滔浊浪中，这点情怀何其难得。其性情颇似东海年轻时，健言健行，闯劲十足，重约守诺，热情直率，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唯望稍敛激情，勿太紧张忙碌，为道珍摄。

【26】米湾导览了琉璃厂旧书店和天坛，祈年殿圜丘回音壁神乐署斋宫在在可见清朝皇帝对孔子和儒家相当的虔诚。慕朵生说得好：儒家政治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化政治的过程。任何势力只要在文化信仰和指导思想尊儒，终究会被儒家所化。久假不归就会弄假成真。

【27】米湾对性善论有着坚定信仰和透彻解悟。借用佛教“一心开二门”的说法，儒家人性观可谓“一性开二习”，二习指善习恶习。天命之性发而中节则善，发不中节则恶，天性本身至善，说无善无恶或超越善恶皆可，孟子“人人可以为尧舜”和阳明“个个心中有仲尼”之言，都揭示了这一本性真实。

【28】与陈明相知多年，2008年就有《致陈明同道二绝》，其二曰：不辞危难不忧贫，沥血勤磨度世针。泥石丛中回首笑，有人法眼识枭心。又作有《陈明批判》一文。陈明近计划办一家书院，困于财力，尚未成功。愿有力者大力支持。东海在北京也好有个讲学之地。

【29】神交已久的任重林君和远距离处理东海一家旅途事务的苏醒都出差在外，未能相见，甚以为憾。海内知己，天涯比邻，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时世艰难，让我们永远保持思想独醒和人格独立，特以一联与诸友共勉：姑且翻书，自有春风来破晓；何妨独善，须知天爵最尊荣！

【30】此行最令人沮丧的是身体处于准中暑、亚健康态，总是食欲不振睡眠不宁，时感思维迟滞精神恍惚，故与营员们交流不多示范不够，愧对诸儒士。在曲阜北京奇怪的闷热中唯凭一股子“酒气”和心气支持着，不敢言，怕给友人添麻烦，也不愿扫了妻儿游兴。十几年来支持我坚定不移的，亦这股气也！

余东海 2013-8-11夜整理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责任编辑：葛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