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吉照】圣十字大教堂的钟声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3-11-15 22:29:56
标签:
马吉照

作者简介:马吉照,西历1977年生,河北景县人。网名“读行客”,故写读书札记于心得文字前称“客按”。西历2009年毕业于首都师范大学古代文学专业,文学硕士。出版有《生只南瓜给人看》(花山文艺出版社,2005年)、《河北唐诗地理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12)、《父母课:我国传统家庭教育经典译注大全》(合著,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近年由读钱穆先生及业师邓小军先生等人著作而逐渐树立儒家信仰,参与河北省传统文化教育学会,创办秦皇岛职业技术学院国学社。


 

圣十字大教堂的钟声

作者:马吉照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4年暨耶稣20131115

 

 

 

伊尔库茨克四通八达的城市中心有一座当地城市标志的铜雕,造型是一只本地独有的虎科动物,它像我们的马踏飞燕铜雕一般四蹄腾空奔跑着,口中衔着一只狐狸类的小兽。雕塑的东北一侧隔马路是一座明显高出来的山坡。山坡地势险要,如同古典小说里常说的中央戊己土,建于十八世纪的圣十字大教堂就岿然耸立其上。自大教堂沿繁华宽阔的列宁大街往西北,走五分钟即到我工作的大学,如果朝安加拉河的方向下行,十分钟到我住的地方,所以我上下班除非刻意抄小道从居民区穿过,每天都要经过教堂附近。而我刚到这个城市时,住在数公里外的大学宿舍,每天乘公交上下班,为了怕坐过站,更是以这座大教堂为座标,每次看到成群高耸的绿色洋葱顶,便知道再停车就该下了。

 

妻子到来以后,有一次我们去中国市场经过那座教堂时,她突然冒出一句,每天见到教堂高高大大地耸立在这里,似乎还是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她说的踏实,一方面,是因为我们人生地疏,每次出门无论从哪个方向归来,教堂都能作为明显的地标来指示方向,显示快到家了;另一方面,也包含着宗教能给人心灵安慰,宗教建筑的高大肃穆能带给人心灵安宁的意思。

 

其实,我还没有跟任何人吐露和交流过,每当我路过那里,或者远远地望见它,特别是有几次,我从那里走过,听到圣十字大教堂正在敲钟——他们不是中国寺庙“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那种浑厚悠远的一下一下的钟声,而是响过几声大钟之后,好像有许多小钟加入进来,丁零当啷,丁零当啷,密集而急促,与其说是敲钟不如说更像摇铃(大概就像我们古人说的“振铎”),铃声大作以后像网一样在空中交织起来,感觉已经在向你诵经布道了,这让我想起在马来西亚每到黄昏清真寺的高音喇叭传出的提醒人们做晚祷的长笛——这个时候,行色匆匆的俄罗斯人有的会低着头在胸前划个十字再前进,而我此时的心情却绝不是“踏实”,作为一介儒生,我总是会暗暗想到儒家在国内的境况,总是会有羡慕或者说妒意,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可谓之屈辱之感油然而生。总是如此,每次都是。

 

差不多从第一次看到那座高高耸立在险要之处的大教堂开始,我就想象着这样一番景象,想象着为什么中国不是这样——书院或者文庙,或是一座先贤祠,也建在城市最繁华最中心的位置,在没有这样的中央高地的平原,则有一座高高的兴文塔,这些地标建筑常年伫立在那里,并且在一天中的某一个时刻,钟鼓楼或书院上课的钟声,庄重地向人们宣告和提示着:儒道在兹。人们习惯在早上晨练前后,以及晚饭后为着延年益寿去跳大规模的广场舞之前,在家中或小公园里,像佛教徒念经一般,先诵读一段《论语》或者《诗经》;在周末和节假日,像穆斯林去清真寺、基督徒去教堂一样,到书院去听老师阐释经典,和大家一起参加诵读……

 

那样,外人大概不会觉得中国人没有信仰而可怕,最重要的是,中国人自己必不会利欲熏心、肆无忌惮,至于今天这番自己制造的食品都不敢放心吃、子孙赖以生存的资源和环境都牺牲殆尽的程度!

 

圣十字大教堂的钟声,就是这样,在我这个来自中国的路人经过时,丁零当啷,丁零当啷,仿佛一遍又一遍向我炫耀:你看,我们神圣的主在召唤他的子民,在提醒他的子民,凡俗的生活之上有天国,不要作恶,不要虚伪……停下你的脚步,想一想圣经里教导的一切!而你,中国人,你们的文明已成陈迹,看看我们今天的旺盛生命力,看看你们一个个丧家犬般的儒家孤魂,你们犹自孤独地以道自任,却连自己道场都没有!

 

可是,我怎么会屈服于这样的炫耀和奚落呢?道在,何愁没有道场?

 

五千年文明既成历史废墟,按照西方小说、电影里财迷的探险家们寻宝的心态,废墟之下必有惊人宝藏。儒家不叩拜神灵而礼敬贤人和榜样,不信仰旁人的拯救而相信自己的学习和进步,不期望天国和来世,而只想建设一个道德仁义而非弱肉强食的人间。儒家虽非宗教,可是其立义之高、理想之大,不比哪一家宗教逊色,而其落脚之实、与现代精神之契合,却毫无宗教虚空玄幻之弊。这岂不分明就是东方的古代圣贤留给后人的宝藏?狐偃先生对流亡中的公子重耳(后来的晋文公)说,“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至仁至善的儒家学说,岂不就是中华文明的“亡人”手握的最后的宝藏!

 

为什么同样经历过七十年共产革命洗礼的俄罗斯可以完好地保留和恢复自己的东正教传统?为什么在文明远比俄罗斯乃至地球上绝大多数友邦都更悠久灿烂的东方华夏,人们却如此彻底地颠覆和扫荡自己的历史和传统?一向最尊重祖先、最乐观自信的的炎黄子孙,既然懂得一分为二的道理,为什么偏爱津津乐道自己先人的缺点和弊端,为什么偏爱对自己民族的国民性作出种种最负面不堪的评价?

 

自忖可以现代的后见之明对儒家传统盖棺论定的衮衮诸公,既已断定孔孟荀的理想不可实现,不能安顿现代中国的社会和人心,请问将何以代之?所谓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化,其中国特色的本质内涵,如果不是以儒家为主流的中华优秀历史传统,难道是仓廪渐实却几乎丧失道德底线的当下现实?

 

圣十字大教堂丁零当啷,丁零当啷的钟声,总是让我这个儒家和中华文化的信仰者感到羡慕、嫉妒甚至屈辱。然而,子曰,“知耻近乎勇。”这来自繁盛的异教道场的木铎,同时也是一种友情提示,时时提醒我儒生任重而道远,并开始思考宗教或可资予儒门的经验和启示。

 

20131115日凌晨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责任编辑:葛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