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衢】德法论

栏目:谏议策论
发布时间:2014-02-03 15:3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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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衢

作者简介:刘青衢,字天之,号松塘,男,西元1983年生,贵州瓮安人,同济大学哲学博士。研究方向:先秦儒学,宋明理学。


德法论

作者:刘青衢

来源:作者惠赐本站发表

时间:2014129

 

 

 

吾友吴君者,博学通才,好考时政。吾尝与论德法之义,吴君曰法先德后,吾曰德先法后,各持异议,往来辨诘,因以成文。

吴君曰:【我们坚持一种理念,在于它能给我们带来物质上或精神上的好处,在这个道德崩溃的时代,坚守道德往往要吃亏,所以,宏扬传统美德还需要好的土壤,这就是需要用法律与制度来规范自由人的行为边界。说一千道一万,让一个人信什么做什么,得到好处及有可能得到好处永远是驱动人所做所信的根本力。信仰法律往往远比信仰无任何内容的空洞的道德更有效,毕竟靠自然法与德性统治的古老时代已经不存在,道德的力量只是配角,而不是中心。】

吾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法制者,亦道之一用而已。细察法制之襄定者,人也;执行者,人也;监督者,人也。备法制之条文而不具行法之良吏,有施法之衙司而无法治之精神,则法制之于冠盖,不过钻营牟利之幕幛耳。今之触法者原为执法者,卫法者沦为试法者,非法之不有或其制衡之不足,乃法不入其心故也。

欲法制之实为用,则必先树行法之人,舍此无他也。所谓文武之道,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是也。树人者何?先树其心也。其心何树?有所向也。其向何从?非以律法之蛮横施戒,而必以仁义之德循循导之也。使日日以化之,事事以劝之,则感其于不觉之间,然后知善之所从,恶之所拒也。此不可谓法之无用,而在法后尚有人心,人心得治,其本治也!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其是之谓乎!

吾向闻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梁惠王初见孟子则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窃窥足下之言,乃以道德为谋利之手段,世人所以尊道德者不过趋利而为诱。此或错解古人之意也。

韩文公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是故,道德也者,道禀于天,德成于人,克己复礼,行于仁义也。克己者,克己之私欲也;仁者,人也;义者,宜也,是皆舍己而全人,非以自利也。使行道为德而动于利,则孔孟何以明知其道不行而不舍?文丞相何以杀身以成仁?命之不存,利将焉附?是以,道德者,人之本也,所以别于禽兽也。今者礼崩乐坏,学绝道丧,人皆不识礼义廉耻,尤宜推本溯源,大中至正,以德明世,以道劝人。若以法逼人而从德,人或惧惩而强行伪德,或视行德有利而趁其便,则德不幸而流为器也,待人之惑于利而沦为禽兽,复求其返本,是恐南辕北辙、缘木求鱼也。

兄引秦皇一海内、南北朝五代十国由分而合、泰西民主兴盛为行法之效而申其义,及夫清末山崩、文革浩劫则咎在贤德之不可恃。所论皆在德不如法矣。

吾谓:夫子周游列国,栖栖遑遑以求道行天下,纵未获诸侯用,而千载以降之文明衍进造端乎周,文武之道以此流泽悠远也。又以国祚言之,秦为天下共主方十数年,可得比乎周邪?而况秦法非今日之法也,唯刑法而已。秦一海内,所倚者何?盛行商韩之术,极君权,弱百姓,强兵弩,抑百工。举国上下,民其二类:一则农,一则兵,后世所谓专制独裁者,正自秦始。及秦王扫平山东诸国则不旋踵而亡,良可笑也。『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贾太傅之言不谬也。

若夫满清之治,女真本夷狄,其初入关则迫汉人剃发易服,以夷变夏,遂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悲。既而,康雍乾相继之世,文字狱之盛为华夏千古未见,其残独之恣,士大夫所不齿也。复次,兄所谓贤人政治者,亦迥乎吾所闻也,乃乎雍正之勤者耶?《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故君之德不在万事亲为,而在选贤与能,规矩天下,以其愈能则诸事非亲临而不可行,是专制之极也,此不可谓之贤也。若实为仁德,则当如圣人之选贤与能,以致天下为公也。满清之政,其可谓之贤乎?至若文革者,亦不足论,不特非贤君民主,尤乃法家者流暴虐独裁,一夫而已。是故,天下治乱,非德之不可依,乃行者下德而为器,或德浅行薄不敷其用也。

兄又谓德治无可行者。吾谓其果不可乎?其必可行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为道也,修道之为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而理亦赋焉,人禀理之自然,以为五常之德,则谓之性也。故有天此有道,有道此有德,德此有人。德者,匹夫匹妇存于心,日用事物而不离,所异唯在大小而已矣。

然德治必待其术而行,倡文明、新风化、纯人心、复礼仪之属是也。欲行其术,又在其人。《大学》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故君子有絜矩之道。』君子者,有德有位之谓也。汉之循吏,宋之士夫,皆行德治;汉之文景,宋之南北,皆有德之君。何谓不可行也?或有不行者,不得其人耳。古之欲平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孟子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治国不可谓不大也,其机则不可谓不小也,在方寸之间耳。故德治之理在教化张于天地,君子出于庶民,良法制于仁人,德行弥于里巷,若此则人善而法优,天下知所风从也。或谓:君子寡而小人众,何以望之?吾谓此不足忧也,治国者,固非小人之责也,乃君子之责也。以治国之位崇而艺高,微斯人则何以当之?吾之所患不在君子之不多,而在学道其丧,君子无由以化也。

治以教为本,教因治而成,故法亦未可忽焉。商韩乃霸道之法,孔孟则王道之法也。霸道之法张极权,王道之法行仁义。今法其少乎?触法者不为之减,何也?法之不为百姓,而出于权贵故也。法者,则应何出?出于德也。若法而悖德,谁与守之?嬴秦之法,严而备也,其效何如?此间或大同而小异,亦或反之,不可不明也。

要之,德者,人之本也,非趋利之途也,虽贩夫走卒,亦必有其德哉。今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德性式微,而天下未崩析者,唯在德之未尽灭也,非畏法也。故欲归王治,宜首正人心,先德后法,庶乎其不差也!

愚之不敏,其见或浅,惟有识者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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