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海作者简介:余东海,本名余樟法,男,属龙,西元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丽水,现居广西南宁。自号东海老人,曾用笔名萧瑶,网名“东海一枭”等。著有《大良知学》《儒家文化实践史(先秦部分)》《儒家大智慧》《论语点睛》《春秋精神》《四书要义》《大人启蒙读本》《儒家法眼》等。 |
儒家教育论
作者:余东海
来源:作者惠赐
时间:2014年3月24日
要目:
一、儒家对教育的重视
二、儒家对老师的尊重
三、儒家教育的宗旨
四、儒家教育的内容
五、诗教的重要性
六、儒家教育的方法
七、儒家教育的实践性
一、儒家对教育的重视
儒家又被称为儒教,这个教,兼涵信仰(宗教性)、教化、教育三重义。儒家宗天道、天命、天理而教,是学术(道德学、政治学)也是信仰,有一定的宗教性,可谓不是宗教却胜似宗教。
教化则是以儒家经典为教材进行文化教导、道德启蒙和智慧开发,是政教风化、教育感化、环境改良等有形无形手段的综合运用,儒家视之为正风俗、治国家的重要国策。《诗·周南·关雎序》:“美教化,移风俗。”《孝经》:“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于德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
教化和教育两个概念有重叠又有区别。在儒家话语中,教化包括政教风化和教育感化。《礼记·经解》:“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将教化视为礼的功能,而礼属于政治范畴。
教育从属于教化,是教化工作的核心,有一定的学术性和专业性。这个概念最早见于《孟子·尽心上》:“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儒家有“三统”:道统、政统、学统。学统又是基础性的一统,是传承和弘扬道统、建设和维护政统必不可缺的基础,而学统的延续有赖于教育的开展。《论语》第一篇“学而篇”,说的就是“为学”。用朱熹的话说:为学“乃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者之先務也。”儒家的思想路线就是依赖教育而展开的。
《礼记-学记》开头就强调了教育的重要性和关键性: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大意是说,有道德和地位者想要教化百姓国民,形成良风良俗,就一定要重视设学施教。古时候的君主,建设国家,管理人民,都是以教育为最优先的工作。《尚书·兑命篇》说:要自始至终常常想到学习。将教育的功能概括为“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与“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两大方面。
典,常。《孔疏》:“学之法,念始念终常在于学。”蔡沈:“始之自学,学也,终之教人,亦学也。一念终始,在在于学,无少间断。”这句话见于《尚书说命》篇,《说命》是商高宗武丁任命傅说为相的命辞,同时记述了傅说对武丁的进言。这句话就是要求傅说武丁学习古圣之训,效法先王之道。
孔子之前历代王朝,没有儒家之名,却有儒家之实,历代圣王都很重视教育。教育本是政府的事,政教合一,教化、教育和政治浑然一体。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中》说:
“教之为事,羲轩以来,盖已有之。观《易·大传》之所称述,则知圣人即身示法,因事立教,而未尝于敷政出治之外,别有所谓教法也。虞廷之教,则有专官矣;司徒之所敬敷,典乐之所咨命;以至学校之设,通于四代;司成师保之职,详于周官。然既列于有司,则肄业存于掌故,其所习者,修齐治平之道,而所师者,守官典法之人。治教无二,官师合一,岂有空言以存其私说哉?”
西周之时,学在官府,号“王官之学”,天子之学有五:南为成均、北均上庠,东为东序,西为瞽宗,中为辟雍。即王都东西南北中五方均有大学,其中以辟雍为最尊,故统称之。
《周礼-春官宗伯》:“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
《学记》介绍:“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古时候教学的地方,一家设有塾,一党设有庠(五百家为党),一遂设有序(一万两千五百家为遂),一国设有太学。
《诗经·周颂·振鹭》曰:“振鹭于飞。于彼西雝。”西雝即辟雍,可知大学是在王城郊区之西。《诗经·大雅·灵台》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而下文曰“于论鼓钟,于乐辟雍。”可知辟雍与灵台都是大学的称谓。
《五经通义》:“天子立辟雍者何?所以行礼乐,宣教化,教导天下之人,使为士君子,养三老,事五更,与诸侯行礼之处也。”
《白虎通》载:“乡曰庠,里曰序。庠者,庠礼义;序者,序长幼也。《礼-五帝记》曰:帝庠序之学,则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善如尔舍。明令必次外然后前民者也,未见于仁,故立庠序以导之也。教民者,皆里中之老而有道德者,为右师,教里中之子弟以道艺、孝悌、行义。立五帝之德,朝则坐于里之门,弟子皆出就农而后罢。示如之,皆入而复罢。其有出入不时,早晏不节,有过,故使语之,言心无由生也。若既收藏,皆入教学,立春而就事,其有贤才美质知学者,足以闻其心,顽钝之民亦足以别于禽兽,而知人伦,故无不教之民。孔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明无不教民也。”
西周官学有小学大学之分,教学次第从小学升大学。《王制》记载:“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意谓诸侯国接受天子办理文化教育事业的命令,然后设立学校。小学设在王宫南南方的左边,大学设在郊外。天子设的大学叫辟雍,诸候设大学的叫泮宫。
《公羊》“宣公十五年”注曰:“父老教于校室,八岁者学小学,十五岁者学大学,其有秀者移于乡学,乡学之秀者移于庠,庠之秀者移于国学,学于小学。”
据《大戴礼记-保傅》注曰,王侯太子入国学之小学的年龄是八岁。《公羊》注:礼,诸侯之子八岁受之少傅,教之以小学,业小道焉,履小节焉。《白虎通-辟雍》说:“古者所以年十五入太学何?以为八岁毁齿,始有识知,入学学书计。七八十五,阴阳备,故十五成童志明,入太学,学经术。”都说是八岁入小学。
据《文献通考-学校考》认为,公卿以下的子弟,未必一开始就能入国学之小学,而是先学于家塾,长至十三岁左右,才能入国学之小学就读。而国之太子年八岁即可入国学之小学。
西周之时,设在王都的小学大学总称为国学,设在王都郊外六乡行政区中的地方学校,总称之为乡学。乡学也称为乡校。如《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所记,郑国的乡学即称之为乡校。疏云:“校为学的别名。”
据了解,《诗》、《书》、《春秋》、《周礼》、《礼记》等五经中有许多关于西周的教育制度的记载,在金文中亦有明证,非虚构也。
黄宗羲说:
“学校,所以养士也。然古之圣王,其意不仅此也,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非谓班朝,布令,养老,恤孤,讯馘,大师旅则会将士,大狱讼则期吏民,大祭祀则享始祖,行之自辟雍也。盖使朝廷之上,闾阎之细,渐摩濡染,莫不有诗书宽大之气,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明夷待访录-学校》)
黄宗羲认为,“古之圣王”设立学校的目的,除了培养士君子,更有参政议政、指导政治、引导舆论等等作用,达到“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公其非是于学校”的功效。
春秋礼崩乐坏,官学衰落,私学兴起。儒家大宗师孔子非常重视教育,堪称民间教育第一人,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孔子说:“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论语·述而〉);又说:“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
孔子是圣人,也是最伟大的“中华特色”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教育家。有人说把孔子视为思想家教育家是贬低了孔子。此言差矣,圣德不是空洞的。孔子思想包括关于教学内容、治学态度、教学经验和方法等思想,都是其圣德的体现。
与孔子一样,孟子历代圣贤和大儒也都非常重视教育工作,很多人一生一世致力于此,以讲学和著述为乐。孟子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视为人生三大乐事之一,收了不少弟子,师生仿效孔子周游列国,与孔子一样不为当时各国君主所用,遂退隐与弟子一起著书。
汉武帝时“独尊儒术”,立五经博士,重新恢复儒学的王官学地位,之所以“立五经博士”,是因为《乐经》已于秦后遗失了。
后来朱熹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编为《四书》。朱熹去世后,朝廷将《四书》定为官书。南宋以后,《四书五经》成为儒学的基本书目和儒生的必读书。
二、儒家对老师的尊重
儒家对教育的重视,特别体现在对老师的尊重上。《尚书-秦誓》说:“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将师与君并列,赋予师以崇高的地位。
《学记》把教人“为长”、“为君”之道作为教师的任务,并且强调为师便可“为君”,“为师”是“为君”的条件,给予了教师以极高的地位。“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
荀子说:“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把师与天地君祖并列;“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贵师而重傅,则法度存。国将衰,必贱师而轻傅;贱师而轻傅,则法度坏”。认为师的地位如何,直接关系着国之兴亡。
《白虎通-王者不臣》说“王者有暂不臣者五”,其中之一就是“授受之师”,“不臣授受之师者,尊师重道,欲使极陈天人之意也。故《学记》曰: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
《学记》整段话是: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
儒家尊师,从国家领导人开始做起。“不臣于其臣者”,意谓对于下属却不把他当作下属看待。北面称臣,行下属礼节。而为师者对于君主和天子,不用北面称臣。汉郑玄:“尊师重道焉,不使处臣位也。”如“武王东面,尚父西面”,王在宾位,师尚父主位。
《吕氏春秋-劝学篇》云:“故为师之务,在於胜理,在於行义。理胜义立则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骄也,上至於天子,朝之而不惭。”注:“天子朝师,尊有德,故不惭。”又《尊师篇》云:“天子入太庙,祭先圣,则齿尝为师者弗臣,所以见敬学与尊师也。”
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的《大学篇》中也设想:
“太学祭酒,推择当世大儒,其重与宰相等,或宰相退处为之。每朔日,天子临幸太学,宰相、六卿、谏议皆从之。祭酒南面讲学,天子亦就弟子之列。”
尊师重道,尊师是因为重道,因为老师是“传道授业解惑”者。天有天道,地有地道,君有君道,父有父道,师有师道。师严然后道尊,师严因为道尊,教师的尊严来自于“道德”的尊严。朱熹《观书有感二首》之一写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东海化用一句:问师哪得尊如许?为有心头道德高。
师尊因为道重,重道先于尊师,故儒家“当仁不让于师”。
何谓道?在天为乾元,在人为良知。道的尊严就是良知的尊严。传道即传授孔孟之道,又称先王之道、中庸之道,也就是仁义之道、良知之道。
有道之师应该具有三大标准。
一是自正其身,以身作则。良好的道德品质,是教师的首要条件,即“正己”是行教的先决条件。正人先正己。所谓“身正为师,学高为范”,身正,就是要求老师自正其身。
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又说:“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所说都是同样的意思,必是孔子曾屡屡言及而为门弟子所屡记,可见孔门对此义的重视度和执政者本身“身正”的重要性。
为政之道就是为师之道。《学记》把教人“为长”、“为君”之道作为教师的任务,并强调“为师”是“为君”的条件,所以对政治家的要求,也是对教师的要求。“子帅以正,则孰敢不正?”是政治真义,也是教育真义。
阐述了学礼制度的《易经-蒙卦》说:“蒙以养正,圣功也。”意谓教育童蒙走上正道成为正人君子,是神圣的功业。那么,作为启蒙者的老师,自己当然必须立身中正。
孟子继承发展了孔子“正人先正己”的思想,主张教师必须首先端正自己,用正道教育学生,即“教者必以正”。孟子在道德修养上主张“反求诸己”、“改过迁善”、“磨炼意志”、“持志养气”、“存心寡欲”。这是德育的内容,也应该是教师应具备的品德。
儒家对师德的要求特别高。作为“传道授业解惑”的主体,自身必须在道德上起模范带头作用。《尚书》曰:“以教衹德。”诗云:“尔之教矣,欲民斯效。”《白虎通》说:“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说文解字》,“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养子使作善也”。在道德层面,教育就是上行下效。
二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为人师表,既要有品德资格,还要有学问资格。
孔子说:“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又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去尔已矣。”“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八个字,体现了孔子求知求学的勤勉和教育弟子的热忱。
孔子自谦不是圣人不配称仁,不过做到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而已。其实对多学者来说,要做到这八个字,大不易。只有以学为乐,乐在其中,才能“学而不厌”;只有学而不厌,只有进德修业,温故知新,才具备诲人的资格。有了诲人的资格,还得有不倦的精神。
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诲人,就是立人与达人的重要手段和方法。孔子一生爱好是讲学诲人,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三是热爱教育,热爱学生。孔子说:“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劳:勤劳,操劳。诲:这里的诲字含义较广,教导子弟,固然是诲,规劝朋友,规谏长上,都有诲的意义。朱熹说:“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忠而勿诲,妇寺之忠也。爱而知劳之,则其为爱也深矣;忠而知诲之,则其为忠也大矣。”“劳”有二解,一是勉励他人勤劳,一是为他人忧劳,都通。孔子说:“关爱他,能不为之忧劳吗?忠于他,能不给予教诲吗?”
忠,是尽心竭力,立心中正。古人所忠很广泛,《论语》开篇就以“为人谋而不忠乎”作为三省内容之一,后儒才逐渐以君主为忠的主要对象。即使是忠君,孔子也有前提:君待臣以礼。本章又强调:忠焉能勿诲乎?忠于朋友,必要时就要诲之,忠于君,当然也要教诲他,将他引上正道。忠于教育事业,也是一种儒家强调的忠。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人生一大乐趣,乐此不疲。
孔子主张师生平等,对所有学生不分亲疏、一视同仁。他说:“当仁,不让于师”。他与学生在一起讨论问题,鼓励学生发表自己的意见。所以弟子敢于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甚至反对意见。刚直的子路常对孔子提出批评意见,并进行激烈的争论,孔子并不因此而厌恶子路。漆雕开未听孔子之言去出仕,孔子不但不批评,反而高兴。这都反映了孔门平等的师生关系。孔子对对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出身、不同年龄的学生,都同样要求和对待,自己的儿子孔鲤也不例外。
弟子陈亢以为孔鲤从孔子那里得到什么特殊传授,经调查没有,于是高兴地说:“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远其子也”。孔子本主张父子“亲亲”,对孔鲤应与他人不同,但在师生关系上,他没有这样做,他把学生与儿子同样看待。
对曾经犯过错误的孩子,孔子十分宽宏呵护。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孔子说过:“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互乡这个地方的人,習於不善,難與言善。见其童子,门人疑孔子“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孔子如是以答,也是“有教无类”的意思。《孟子尽心下篇》曰:“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孔子堪称热爱学生的楷模。不仅在品德、学业上关心学生进步,对子路、子贡、宰我等都曾有严厉的督促批评,而且在生活上对他们关怀备至。原宪家贫,孔子就给予物质生活上的照顾,使他能致力于学习。学生生病,孔子亲往探视,例如,“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颜渊不幸病死,孔子极其悲痛,“哭之恸”。
孔子对弟子们的关怀爱护,也赢得了学生对他发自内心的敬爱。诚如孟子所言:“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当鲁大夫叔孙武叔故意诽谤孔子时,子贡就说:“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竭力维护老师。孔子死后,弟子们如丧考妣,以丧父之礼待之,服丧三年,子贡守庐达六年之久。这都反映了孔门师生间真挚的情谊。
三、儒家教育的宗旨
儒家教育目的和宗旨有二:内圣外王。培养仁人,内求圣境;成就仁政,外求王道。
儒家教育首先是教人做人,做一个真正的人,仁人,君子人。“古之学者为己”,让学者找到自己,找到生命的本质、生活的意义,从而建立君子人格,实现人生价值。
儒学是“人格主义哲学”,儒家教育的重心是人格教育。孔子的“成人之教”、“为仁由己”;孟子的“自得之学”、“尽心、知性、知天”;张载的“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程颢的“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等等,都是从发展个体人格、弘扬主体精神、实现自我价值入手的。
《礼记·学记》记述了儒家学习的功用、方法、目的、效果,并论及教学为师的道理,与大学发明所学的道术,相为表里,故甚为宋代理学所推崇,以为《礼记》除《中庸》、《大学》之外,唯《学记》、《乐记》最近道。其中介绍了古代大学“九年制教育”的方法、次第、所能取得的功效和达到的目的:
“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蛾子时术之,其此之谓乎!”
离经辨志、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都是君子的修养。通过“九年制教育”,学者知识学问不断丰富,觉悟境界不断提高,道德人格不断提升,直到“大成”境界:知识通达,触类旁通,君子人格确立,良知信仰坚定,难以退转了。
内圣有了基础,就可以追求外王事业了,用子夏的话说,可以“学而优则仕”了;学业大成之后,就“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了。
《大学》八条目,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内圣外王贯通一体。教化人民,移风易俗,附近的人心悦诚服,远方的人向往归附。这是儒家教育的第二大目的:学以致用,促进社会和谐、建设政治文明。
《论语》记载: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宪问篇第十四》)
修己的境界最高,就是内圣,安人的事业做好,就是外王。安百姓是安人的极至,连尧舜都未必做得很好。本章是孔子对儒家人格理想和政治理想的最高概括。
修己安人,一体两面,同时修己又是更为根本的。修己是安人的内在基础,安人是修己的外在表现,没有不敬人、不安人而能敬己修己的,更没有不敬己、不修己而能敬人安人的。
儒学是经世致用的入世之学,需要实践和担当。修身要身体力行,从事上、从具体的人生社会政治实践中去修。王阳明强调“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道德需要事功去彰明,内圣应以外王去体现,道德学养必须落实到各种实践中去,才能功德圆满。儒者是不能逃避制度改良、道德重建、文化重光等一系列历史社会责任的。孔子一生奔波列国,屡屡逢凶遇难,所为何来?明乎此,才能理解孔子,理解儒家。
另外,圣德无极限,王道无极限,都是无限上升的过程。如果自以为德性已圆,不必修养,或者说治道已足,不再努力,那绝不是圣者和王者。
建设合乎道德理想的“人的社会”与培养具有一定的文化道德素养的“社会的人”是相辅相成的。儒家教育本质上既非社会本位,也非个人本位,而是道德本位,人格本位,仁本位。
四、儒家教育的内容
《礼记》载:“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礼记·经解》)
这里的教,就是教育、教化之义。儒教,由诗教、书教、乐教、易教、礼教、春秋教组合而成。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为儒家正经,也是儒家教育的基本内容。
《学记》介绍了先秦儒家大学的教学内容:
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
大学施教的方法,是顺着时序而教,所授都有正常科目,如春秋教礼乐,冬夏教诗书。学生下课和放假时都有指定的研究课业。(宋人断句改为: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句读略有不同。)学习要有次序,不从操缦这些小曲学起,琴瑟就弹不好;不懂譬喻,诗就学不好;不学会洒扫应对,礼节就行不好,对于艺术没兴致,就缺乏学习的乐趣。
可见大学的学习有乐、诗、礼艺等内容。
《学记》还提到“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皮弁,朝服;祭菜,以苹藻之菜祭祀先王先师,属于礼的范畴;宵雅即《小雅》,肄是学习。宵雅肄三,意谓练习《诗·小雅》中《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首诗歌,属于诗的范畴。
《周礼》载,大司乐教国子以乐德、乐语、乐舞,“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逆恶。教三行:一曰孝行以亲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贤良;三曰顺行以事师长”。
《周礼·保氏》记载:“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另外保氏还负责教“六仪”:祭祀之容、宾客之容、朝廷之容、丧纪之容、军旅之容、车马之容。保氏:古代职掌以礼仪匡正君主,教育贵族子弟的官员。国子:公卿大夫等贵族子弟。
五礼,指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当时婚嫁、丧娶、入学、拜师、祭祀自古都有礼乐之官;六乐,指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古乐。周朝设立掌管音乐的官吏,并负责负责宫中庆贺燕飨之乐。乐,包含音乐、舞蹈、诗歌等内容。
射是射箭,可分为体育性、比赛性及军事性的射箭技术训练。五射,五种射箭方法,所谓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兹不详释);御是驾驶交通工具的技术,古代以马车为主。《周礼·地官·保氏》:“乃教之六艺……四曰五驭。”郑玄注:"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书指书法,即书写,识字,文字。六书,周礼并未说明,后人猜测可能是:象形 、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数:算法,九数即九九乘法表,古代学校的数学教材。
《周礼》中,平民同样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大司徒》记载:
“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仁、圣、义、忠、和。二曰六行:教、友、睦、姻、任、恤。三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又如:“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旦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日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和民不乖。五曰以仪辨等,则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则民不愉。七曰以刑教中,则民不虣。八曰以誓教恤,则民不怠。九曰以度教节,则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十有一曰以贤制爵,则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禄,则民兴功。”
先秦儒家政权政教合一,官师不分,“教”化天下。《周礼》中大小司徒、师保之属皆属地官, “十二教”是大司徒的职责,“十二教”内容广泛而具体,涉及民生的各个层面。教化与政治浑然一体。
小司徒为大司徒之佐,即副手,协助大司徒的工作,其职责之一是“掌建邦之教法”,管辖乡大夫和州长、党正、族师等官吏。乡大夫之职是“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州长“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党正“各掌其党之政令教治。”
这里提到的“教”,都是指教化、教育,内容包括六德、六行和六艺。可见当时教育的普及程度之高。
需要说明的是,《周礼》是否周公手作已不可考,具体成书年代和作者众说纷纭。东海认为,《周礼》作者未必是周公,但一定是位“集五帝三代之大成”的儒家大人、大政治家。《周礼》的指导思想完全是儒家的,其礼制无疑姓“周”(周朝和周公)。或许周公没能完全落实,或许后人带有理想色彩的附加,但该经大体上体现了周公的礼制蓝图。成书时间以西周的可能性较大,至少不晚于春秋,是中国最早和最完整的官制记录,也是世界古代最完整的官制记录。
《王制》记载:
“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上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陈澔在这一节下注云:“此乡学教民取士之法也,而大司徒则总其政令者也。”
“六礼:冠、昏、丧、祭、乡、相见。七教: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八政:饮食、衣服、事为、异别、度、量、数、制。”(《礼记-王制》)
“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凡入学以齿。”
乐正,国学总教官。孔颖达说:“诗书礼乐四者,以其为人所共由,则曰四术;以其为教于学,则曰四教。”后,君主,指诸侯。凡入学以齿,意谓入学以后,只以年龄长幼为序,不以身份论高下。
春秋礼崩乐坏,官学不再。孔子致力于儒家教育在民间的恢复,以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教学弟子。《史记·孔子世家》说:“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司马迁的《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易》《春秋》二经是孔子晚年才研究或编定的。这两门课大概只有孔子晚年的弟子中的“高材生”才有机会学习。
《论语·述而》说“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孔子从文学,德行,忠实,诚信四个方面教育学生。这可以视为孔子的教学方针。文,文学也;行,德行也;政事主忠;言语主信。《集注》引程子曰:“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文”字多义,因文章语境不同而异。或指文采,如“其旨远,其辞文”、“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或统道统、礼制、学问而言,如“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这个文最为蕴深意广,相当于儒文化、中华文化的文。本章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的文,指文学、学问、文化知识。
《论语·泰伯》记载: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孔子说:用《诗》来鼓舞人,用礼来建立人,用乐来完成人。”所言是为学的次第也是教育次序,先教《诗》,再教礼,后教乐。《困学纪闻五》引《子思子》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孔丛子杂训篇》同。)
儒教,诗教也、书教也、乐教也、易教也、礼教也、春秋教也。六经教育,统统都是儒家教育的内容。
五、诗教的重要性
诗教,愿意指《诗经》教育。
诗为“义之府”,《诗经》每一篇都有其意义象征和道理阐发,如《关雎》以象征手法讨论妃匹之事理,《求木》以象征的手法讨论持禄之事理,《汉广》以象征手法讨论知常之事理,《鹊巢》以象征手法讨论女德之事理,《甘棠》即以象征的手法讨论“保民”之事理等等。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孔子生平对诗教特别重视。他曾对儿子伯鱼说:“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意谓一个人如不学《周南》《召南》,就好像正面对墙壁站着。比喻无所见识,不能办事。
周南召南,即《诗经》十五国风中的第一、第二两部分。《周南》的诗,计有关雎等十一篇,《召南》的诗,计有鹊巢等十四篇。周是周公,召是召公,南是周召二公所分得的采邑,其地在禹贡雍州岐山之阳,即今陕西岐山以南,称为南国,二公将文王的教化自北方施行到南方,在这南方二地采得的民歌,分别称为《周南》《召南》。
《周南》《召南》讲夫妇之道的诗篇最多,可以风天下,正夫妇,称为正风,实道人伦教化之本。普通人不学,不能齐家,为人君者不学,不能治国平天下,所以孔子告诉伯鱼,不能不学。
《论语阳货篇》记载,“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小子”是孔子称呼他的弟子。“何莫”当“何不”讲。“诗”指诗经三百篇。孔子称呼诸弟子说:“小子们,何不学诗呢?”接着说学诗的益处,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近可以事父,远可以事君,还能记得很多鸟兽草木的名称。
“诗可以兴。”兴,兴起,激发感动。这里指激发人的意志和感情。好的诗歌可以使人受到感动,而兴发爱憎的感情,在潜移默化中陶冶情操。周礼春官太师教六诗,名为“风、赋、比、兴、雅、颂。”毛诗序说诗有六义,即是周礼所说的六诗。孔颖达正义说,风、雅、颂是诗篇之异体,赋、比、兴是诗文之异辞。诗篇异体即指诗经的国风、小雅、大雅、周鲁商颂不同的诗体而言。诗文异辞是指风雅颂各诗文皆以赋比兴为之修辞而言。
赋比兴。赋是铺陈善恶,诗文直陈其事。比是比方于物。兴,郑康成以为,兴是取善事以喻劝之。郑司农以为,兴是托事于物,取譬引类,引发自己的心志。比兴二者同是以物譬喻,但比是显喻,兴是隐喻。论语此章只说“诗可以兴。”邢氏以为兴中含比。刘宝楠正义以为孔注“连类”意中兼有赋比。诗就是以真情感人,不但比兴如此,赋亦如此。
“可以观”。观:观察,观看。这里指提高人的观察能力。《诗经》的内容丰富,题材多样,历史上的政治得失、现实生活的状况,乃至各国各地的风俗民情、自然风物等在诗中都有反映。读诗可以丰富知识,从而相应地提高观察能力。郑康成注:“观风俗之盛衰。”诗是表达心志的文词,配合乐谱唱出来的就是音乐,例如吴公子季札在鲁国观乐,而知列国的治乱兴衰。学诗可以观察社会风俗盛衰,即可了解政治得失,可以从速改善。
“可以群”。群:使合群。诗离不开写人,多读诗就可以更深切地了解人,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相交,培养锻炼人的合群的本领。孔安国注:“群居相切磋。”人类从家庭到社会都必须合群,焦循论语补疏说:“诗之教温柔敦厚,学之则轻薄嫉忌之习消,故可群居相切磋。”
“可以怨”。怨:怨恨。《诗经》中有不少怨刺诗,表达对现实的愤懑,抒发人们心中的不平,讽刺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读了以后,可以学会用讽刺的方法,用正当的宣泄,来表达心中怨恨不平的感情。
孔安国注:“怨、刺上政。”邢昺疏:“诗有君政不善则风刺之,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毛诗序孔颖达正义说,王道始衰,政教初失,而有变风变雅之作。孔氏又引季札见歌小雅时说,那是周王之德已衰,但尚有先王的遗民,尚能知礼,以礼救世,作此变诗。怨即指此变诗而言,虽怨而不违礼,故可以怨。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懂得事父事君的道理和方法。无论孝父忠君,都须谏止其过。谏过必须懂得谏过的道理,始有效果,例如闵子骞谏父,请勿逐出他的后母,便说:“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终能感动其父打消原意,又能感动后母,待他如待亲生之子。学诗,可以兴观群怨,便懂得事父事君之道。所以皇疏引江熙说:“言事父事君以有其道也。”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识,读志,记忆之义。邢昺疏:“诗人多记鸟兽草木之名,以为比兴,则因又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也。”三百篇中含有动物学、植物学等,学诗不但有以上种种益处,还可以增广动植物的知识。(以上参考李炳南居士(雪庐老人)《论语讲要》一书的讲解。)
诗教,后世也指通过古典诗词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历史上绝大多数名人都是通过学习诗歌接受启蒙教育的。 诗词不仅有利于开发儿童的智力,同时对孩子的思想品德的形成与发展也有重要意义。
陆游的诗和人都是少年东海的挚爱。其人豪风侠骨丹心赤胆,其诗慷慨悲壮充满家国天下的情怀。陆游就自小受到父亲陆宰的诗教,其本人更是强爷胜祖,亲自为子女创作“教育诗”, 对子女进行教育。在陆游留下的九千多首诗中,有一百多首都是写给子女的。
“酒烈诗豪压万夫”的陆游,其诗词就是开展诗教的最佳教材。梦芙《陸放翁逝世八百周年,四川崇州市舉辦文化節紀念,與會後感賦四律》,家国之悲兴亡之感喷薄欲出。仿佛重读陆游,气壮血热继之以悲,为陆游为中华。
六、儒家教育的方法
儒师不仅要诲人不倦,还要善于诲人,注意方式方法,为师以智,知人善教,教亦多术。儒家教学方法可谓丰富多彩。《学记》指出:
“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
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
大意是,大学施教的方法,在学生错误还没发生时就加以防止叫做预防,在适当的时机进行教育叫做及时,不超越受教育者的才能和年龄特征而进行教育叫做合乎顺序,互相取长补短叫做相互研讨。这四点是教学成功的经验。
错误出现了再去禁止就会产生抗拒而难以克服,放过了学习时机而事后补救,即使勤苦努力也不易成功,不按一定顺序传授知识,打乱了条理,就不可收拾;自己一个人瞑思苦想,不与友人讨论,就会学识浅薄而见闻不广;结交不正派的朋友就会违逆老师,从事不正经的交谈就会荒废学习。这六点,是教学失败的原因。
君子既懂得教育成功的经验,又懂得教育失败的原因,就可以当好教师了。所以教师对人施教,就是启发诱导,(对学生)诱导而不牵拉,劝勉而不压制,指导门径而不包办。诱导而不牵拉则师生和睦,劝勉而不强制,学生学习就容易;启发而不包办,学生就会积极思考。师生和睦,学生感到学习容易,并能独立思考,可以说善于启发诱导了。
《学记》总结了先秦以来教育经验,除了“豫时孙摩”这四个教育准则,还提出了其它教育教学进程中必须遵照的准则和应该采取的办法,如教学相长、长善救失、主次相辅、善喻善导等。
教学相长。《学记》指出:“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而后知不足,教而后知困。知不足,而后能自反也;知困,而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深入揭示了教与学之间的辩证关系。
长善救失。《学记》指出:“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而后能救其失也。”学生最容易犯四种过失:或贪多务得,或知识狭窄,或避重就轻,或浅尝辄止。这四种缺点是学习时不同的心理状态所造成的,做老师的一定要掌握学生的不同心理,有针对性地纠正他们的过失,扬长避短。
主次相辅。老师在教学进程中要解决好正课与业余喜好之间的关系,使正课学习有主攻方向,专业喜好宽泛多样。《学记》说:“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小人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
大意是:大学的教育活动,按时令进行,各有正式课业;课余及休假的时候,也有课外研究。(学习要有方法),如果不从“操”、“缦”这些小曲调学起,指法不纯熟,琴、瑟就弹不好;不从通晓鸟兽草木、天时人事学会譬喻,诗就作不好;不学会洒扫应对,礼节就行不恰当。对于六艺等技艺没有兴致,就不能激发学习的兴趣。所以君子在学习方面,要藏之于心,表现在外,不论休息或游乐的时候,都念念不忘。循序渐进,让学生把学习当作生活方式,“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堪称是一种难得的境界。
善喻善导。《学记》中说“君子之教,喻也。”“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意思是说,君子教育学生,善于引导而不强迫,严格要求而不压制,善于启发而不灌输。引导而不强迫,师生关系就融洽;严格而不压制,学生学习起来就轻松容易;启发而不灌输,学生就会勤于思考。做到这三点,就可以说是善于引导教育学生了。
《学记》不仅阐明了“教学相长”、“主次相辅”、“长善救失”、“启发诱导”、“预时孙摩”等著名教学原则,并论述了“讲解”、“问答”、“练习”、“类比”等教学方法,且应知道为师的基本条件。“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师也”。强调教师必须掌握教育成败的规律,这是为师的基本条件。
具体内容包括:第一,“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靠死记硬背获取的零星知识,不能执教。第二,“能博喻,然后能为师”。博喻,即广泛地启发诱导。第三,避免教学中的弊端。教学中的弊端有“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其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
“开而弗达”是要求教师给学生留有思考的余地,也就是《孟子·尽心下》篇所谓:“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可以说是一种古典的启发式教学法。
孔子特别重视启发和感悟学生,力求使他们做到举一反三,闻一知十。“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而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论语·公冶长》)
孔子对学生十分善于启发诱导,“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谈的是教育的方法和火候。孔子采取的是启发式和诱导式的教育。朱子曰:“愤,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有其辞也;又曰:“悱,口欲言而未能之貌”,见其色也。故程子曰:“愤悱,诚意之见于色辞者也”,可与朱子之言相发明。
关于教学方法,《论语》中有大量论述。例如:“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强调学习与思考的结合;“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论语·述而》}强调要博闻强记,并且知行统一,要将具有真理性的知识付之于实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强调了复习好实践的重要性。
孔子还强调“因材施教”,针对不同类型的学生,采取不同的教育方法。孔子的弟子分为四科。《论语·先进》说:“德行:颜渊、闵子蹇、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
凡有一定特长的人,都值得学习,就是坏人,也可以作为反面教员。“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做学问,就要有实事求是的态度,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孔子说:“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一般人自尊过度,容易失人,热心过度,又容易失言。只有大智慧者,才能做到既不失人又不失言。《易经-蒙卦》卦辞说:“初噬告,再三渎,渎则不告。”不告,即不与之言。
孟子主张“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孟子提倡“深造自得”、“盈科而进”、“专心致志”,强调“教亦多术”。他说:“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 孟子实际运用的教学方法还不限于这五种,“教亦多术”,一切因人而异。“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拒绝教诲,让其反思,也是一种教育的方法。
孟子对教师语言也提出了要求。“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不仅要求教师语言寓意深长、言简意赅,而且要形象地运用语言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在《离娄》中,孟子提出“言无实不详”,指教师语言要有内容、不空洞,否则就不是“善言”。
儒家教育特别重视榜样的力量。孔子说: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论语·里仁》)
又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为政为师,道理和要求相通。荀子说:“故学者以圣王为师。”(《荀子·解蔽》)圣王行为与精神,是学习的重要内容。
《易经-蒙卦》初六爻辞:“发蒙,利用刑人,用脱桎梏,以往吝。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利用刑人,意谓利用模范人物来为童蒙作学习榜样。刑字通型,典范、模范义。《诗经》说:“刑於寡妻,御于兄弟,以至于家邦。”《尚书-尧典》“女于时,观厥刑於二女。”刑字都通型。
孟子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孟子·万章下》)不同的层次有不同的榜样,乡有乡的榜样,国有国的榜样,天下有天下的榜样;有现实中的榜样,历史上的榜样。榜样的道德越是完美,道德感染力越大。
教育的主体是老师,老师是最重要的榜样。荀子说:“学莫便乎近其人。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荀子•劝学篇》)所以,儒家对老师各方面的要求比较高。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为政》)温故是温习经典,了解传统,知新是具有现代性,能够与时俱进。
曾子曰:君子攻其恶,求其过,疆其所不能;去私欲,从事于义;可谓学矣。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以殁其身,亦可谓守业矣。君子既学之,患其不博也;既博之,患其不习也;既习之,患其无知也;既知之,患其不行也;既能行之,贵其能让也。君子之学,致此五者而已矣。
曾子认为一位称职的教师必须具备五方面的条件,即博学、勤习、求知、践行和谦让。五方面的要求环环相扣,逐一累进,最后达到“能让”。
《荀子·致士篇》说:“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尊严而惮,可以为师;耆艾而信(耆 qí 年老,六十岁以上的人;艾:五十岁。泛指老年),可以为师;诵说而陵不犯,可以为师;知微而论,可以为师。故师术有四,而博习不与焉。”
意思是说:老师应具备四个基本条件,不包渊博的学识在内。那四个基本条件呢?一要有尊严、有威严;二要阅历丰富并值得信任;三要有讲授经典的能力,循序渐进,不凌不乱,有条有理;四善于阐发微言大义。
七、儒家教育的实践性
儒家教育与单纯的知识技能教育不同,是知识教育、文化教育和道德教育的综合,堪称中华特色的教育。重视实践是其主要特色之一。
儒家最忌道德空谈。大到政治、广到社会、小到家庭、近到个体一切言谈举止,都可以纳入道德实践的范畴。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囊括人生、社会、道德、政治、制度、教育等领域,无不重视实践。
《论语》开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就隆重地点明了这一点。习,本意为鸟反复飞,这里是实习、实践之意。学而时习之,即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学是为了明义理,习就是王阳明说的“从事上磨炼”。
《尚书-说命中》中说“知之非艰,行之唯艰”。古代知行观,自春秋至唐,均以《左传》所倡“知易行难”为主。程朱倡知先行后说,认为知行有先后轻重之分别,但两者不可分割、不可偏废。先知并非达到“知至才去力行”,而是主张在具体实践中“知行互发”,其实属于知行统一观。
不论认为知和行何者在逻辑上处于更优先的地位,行----实践、践履都是最终目的。朱子说:“义理不明,践履如何?”强调义理的重要,正是为更好地践履。“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朱子语类·学三》)后来王阳明在知行统一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出了“知行合一”说。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篇第一》)
《学而篇》这一章揭示了德与文的关系。一、先立德后学文,文章有德行为基础,才不会流于口头禅,才能产生持久的影响力。二、有了道德还要有文章,只有多闻博识,才能心胸开广眼界宽阔志趣高远。
曾有网友问,良知大法有没有什么修炼秘诀。我说,四书五经每一章都是修炼密诀。比如这句话:“弟子入则孝,出则弟(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如有人做到了,做好了,做圆满了,他就成德成圣成为良知佛了。
德须见之于行,须贯彻到日常生活和实践活动中去,最忌有言无行口头禅。所以孔子一再强调,要“敏于事而慎于言”,要“讷于言而敏于行”,要“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中还有许多同义的句子,如“慎言其余则寡悔”(《为政》)、“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里仁》)、“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宪问》)等。
就象武术典籍,如果光读不练,纵然倒背如流,只是舞书家而成不了武术家。故儒家最重实践功夫。
《中庸》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说的是为学的方法,也是治学的态度,最后归结于实践、践履。
“博学”是广泛猎取,培养充沛的好奇心。“博”还意味着博大宽容,兼容并包; “审问”是对所学加以怀疑,追问到底;问过以后再仔细考察分析,是为“慎思”。“明辩”为第四阶段,具有“择法之眼”,能够明辨真伪良莠是非善恶。“笃行”是为学最后阶段,所学真理付诸实践,知行合一。
儒家特别强调践履。在宋儒眼里,提出道统说、主张文以载道、一生以继承孔孟为职志的唐代大儒韩愈,仍然是欠缺践履功夫的,张耒论韩愈“以为文人则有余,以为知道则不足”(《韩愈论》),朱熹指责他“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读唐志》)。尽管韩愈《原道》《原性》及"有辟佛老之功"受到朱子称赞。
韩愈人品确有暇疵,与其文品颇不一致,与其一代文宗和宗儒的伟大颇不相配。例如,韩愈向大奸佞贪官京兆尹(相当于北京市长)李实上书求助时吹捧过度肉麻无比。经查,韩愈上李实书写于贞元十九年春夏之交,同年秋冬季韩愈由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后立即上疏弹劾李实,后来在《顺宗实录》中又予以痛斥。忽“捧”忽“打”,态度迥异。上书虽属私函,毕竟“捧”得过分。
又如,韩愈未第时在京四处上书干谒,给宰相上了三封书,辞卑意切。张子韶斥为“略不知耻”,魏了翁嘲笑“韩公每是有求于人,其词辄卑谄不可据”;又如,在《上郑尚书相公启》中,韩愈吹嘘自己反对阉党,“日与宦者为敌”,可是在《送汴州监军俱文珍》文中,却又肉麻地吹捧恶迹累累的大宦官俱文珍;又如,他喜“谀墓”。清初顾炎武在书信中便批评他:
“韩文公文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原毁》、《争臣论》、《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序》诸篇,而一切铭状概为谢绝,则诚近代之泰山北斗矣;今犹未敢许也”。
这些都是韩愈言行不一致的表现,可见一丝不苟的道德践履之难。当然,“超越”苛刻的理学眼光去看,这些都不算太大的错误。向各级官员上书求荐求助,原是唐代士子的习惯,傲如李白,不也肉麻吹捧一个官卑位低籍籍无名韩荆州么?在道德内功上,韩愈与少数理学大家相比或有不如,比起古今大量文人学者已经是很优秀能“践履”的了。2013-2-20初稿,2014-3-23定稿
本文资料来源:
(清)程树德撰《论语集释》 中华书局1990年8月第1版
(清)陈立撰《白虎通疏证》 中华书局1994年8月第1版
王梦鸥注译《礼记今注今译》 新世纪出版社2011年8月第1版
杨天宇撰《周礼译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
李民、王健撰《尚书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第一版。
作者惠赐儒家中国网站发表
责任编辑:泗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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