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轴心时代”儒学向何处去?
作者:深圳商报记者 魏沛娜 通讯员 吴丽娟
来源:深圳商报
时间:甲午年十一月廿六
西历2015年1月16日
“深圳学人·南书房夜话”第五期日前在深圳图书馆一楼南书房举行。本期继续讨论“儒学”,围绕主题“新轴心时代的儒学发展”,邀请深圳大学文学院院长、国学研究所所长景海峰和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西方研究所所长阮炜对这一问题展开深入探讨,现场由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王立新担任主持。当晚各位学者畅谈彼此的观点,梳理了新轴心时代下儒家文明的发展等问题。现场观众也仔细聆听,踊跃提问。
“新轴心时代”并非美好构想
什么是“轴心时代”?这个时代的“轴心文明”主要表现为怎样的倾向?代表性的成果是什么?面对这些问题,深圳大学文学院院长、国学研究所所长景海峰首先做了介绍。
“轴心时代”的概念出现在上世纪40年代,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想把古代文明形态作一个哲学概括,发明了“轴心时代”这个概念。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雅斯贝尔斯指出,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尽管各种文化形态非常复杂,但其思想的动力源泉和最早的观念形态,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段中出现的。
“轴心时代”已成为流行学说
景海峰指出,在中国,这个“特定时段”大概是在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2世纪,这五六百年间,差不多同时出现了一批引导人类社会发展的先知、圣贤或伟大的思想家。“比如中国的孔子、老子;在印度产生了佛教、耆那教,有释迦牟尼佛陀,也有像《奥义书》这样伟大的经典;在以色列有很多犹太先知,犹太教后来成了基督教的源头;在古希腊即雅典城邦辉煌的时代,出现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对后来西方文化有长久影响的大哲。”景海峰说:“2500年来,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基本上是在这些伟大哲人或先知的思想照耀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当然中间也历经变化,但根本观念或思想体系是受到这批人物的影响,所以雅斯贝尔斯将这个时代称之为‘轴心时代’。”
“轴心时代”理论提出以后,很快得到了史学界、哲学界以及很多社会科学家的关注和回应。景海峰表示,在上世纪5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提出“哲学的突破”的说法,尽管用词与雅斯贝尔斯的不一样,但意思大致相同。希伯来大学有一个社会学家艾森斯塔特,上世纪80年代于全球范围内组织过很多讨论“轴心时代”、“轴心文明”的学术活动,丰富了对“轴心时代”的理解和认识,也出版了很多书。景海峰说,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轴心时代”的理论传播到中国,在中国各地有过大量讨论。近二十年来,“轴心时代”已经是一个比较流行的学说,尤其是研究世界史的,对“轴心时代”的探讨已经非常深入。
“新轴心时代”有强烈的现实指向
在景海峰看来,所谓“新轴心时代”,就是强调我们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可能又走到某个节点上。“全球化条件下各种文明的冲突、交融,使今天这个世界呈现出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态势。”景海峰认为,如果再拿2500年前的东西来解释今天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太大的说服力。我们今天面临了一些新的问题,可能需要开始一种全新视野的思想理论的创造,需要提出一些新的范式,来解释我们当代所面临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借用‘轴心时代’的概念,把它叫做‘新的轴心时代’。”
景海峰还指出,“新轴心时代”具有一个现实背景,即二战以后的世界格局。它实际上含有一种现代地缘政治的意味,尤其是亨廷顿提出“文明的冲突”后,把所谓“新轴心时代”这个话题拉到我们面前,是很有现实感的思考。
景海峰强调,现在讲“新轴心时代”,并不仅是一种美好的构想,而是有一种现实指向,强调的是多元共存,这和“冲突论”的思路不一样。“我们要从世界新的格局来理解文明的意义和价值,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格局里面,只关注西方已远远不够。‘新轴心时代’就是用一个新的战国时代的格局、地缘政治的眼界,来把文明的历史线索和当代状态糅在一起,进行一种现实的思考。之所以要把儒家的未来发展放在这样一个格局里来看,是因为它对未来中华文明的发展具有标志性的意义,在中华文明形态的历史记忆和现实认同方面,儒家可以作为其中一个代表,但不是唯一。”
推广儒家的温柔敦厚
“使用‘轴心时代’这个概念,是比较方便的,但是不能受它的束缚,不然思路就打不开。”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西方研究所所长阮炜在作个人观点阐述时,开门见山地指出。
不能受“轴心时代”概念的束缚
阮炜表示,轴心时代’这个概念的提出确实给大家提供了很多方便,不同学科可以围绕这个概念做很多文章。但我自己觉得,这个概念不是没有问题的。它很可能遮蔽或者淡化了在公元前8世纪以前人类文明的长期演化和发展。”
阮炜介绍说,埃及文明出现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3500年,两河流域文明也大约出现在这一时期,在公元前8世纪以前,中国文明也已经相当发达。不可能因为有人提出“轴心时代”,就以为那几百年是人类历史上一个至为关键的时代。“确实,那几百年非常重要,但我们不能受它的束缚。同样的道理,所谓‘新轴心时代’概念也可能有其局限性。”
阮炜表示,“我注意到哲学界一些人士在近二十年来喜欢使用这个概念,但我认为,这其实是没必要的。‘新轴心时代’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说各主要文明又有更伟大的发展?问题在于现在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文明之间的相互交流、融合速度是非常快的,说不定再过几十年到一百年,电脑、电子技术、生物技术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可以用芯片或者其他技术来事先决定你的文化身份。”阮炜说:“在目前全球化速度如此快速的情况下,如果再抱着‘轴心时代’的概念,可能有点自说自话。但我只能表达个人的意见,不可能阻止其他学者使用这些概念。”
把儒家人文理念带给其他人
“如果使用‘新轴心时代’概念,我们可以有一些更大的期待,或者说中华文化、儒家文明在理念方面将会有更多的创发”,阮炜表示,对于景海峰把“地缘政治”引入“新轴心时代”概念中,结合起来使用,这很有意思。“虽然人们可以到处移民,但基本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以后中国文明包括儒家文明应该有大的作为。”他强调,相比其他文明,中国文明的一个最大长处就是它是一种温柔敦厚的文明,不具有特别强的攻击性,特别讲究和合。为此,他还特别举例最近刚刚发生的巴黎《查理周刊》恐怖袭击案,认为如果中国人那种温柔敦厚的素质可以推广到其他地方,世界或许会变得更宁静和平一些。
“如果中国文明、儒家文明以后要对人类再有所贡献的话,除了技术,在人文理念方面也应该有所贡献,把我们的好东西带给其他文明的人,但不能用强制的方式,而是让他们慢慢观察学习。”阮炜强调,儒家是不传教的,而是让人自觉接受其生活方式。“经常在国内一些媒体或网上看到把中华文化骂得一文不值,一味批判其专制、封建,其实中国文明有非常民主的一面,只是他们不愿意看到。”
以现代语言传达儒家文化
在“深圳学人·南书房夜话”第五期活动上,深圳大学文学院教授王立新条理清晰、风格幽默的主持,使得深圳大学文学院院长、国学研究所所长景海峰和深圳大学外国语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西方研究所所长阮炜两位学者都做了丰富精彩的观点阐述和绵密细致的讨论。当王立新提出一个最后问题:中国传统儒学在新的轴心时代若要大显身手,有没有具体方向可以发力?景海峰和阮炜又迅速表达了各自的想法。
“今天不同板块、不同区域之间,不可能是完全与世隔绝的,而是都处于一种频繁的、强烈的互动状态,在相互的联系中寻求一种共识,一起往前走。尤其是随着通讯、网络、交通等技术的飞速发展,形成了今天所谓‘地球村’的状态,基本上不存在隔绝性,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被联网了,都处于同一体当中。”景海峰强调,在这种同质化的状态之下,考虑怎样把原有文明的资源充分调动起来,能够解决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从而凸显儒家的价值,这才有意义。“所以我们说新轴心时代的儒家文化发展不是处于一种很狭小的眼界,或者回到历史,或者只针对中国人的观念和意识,它应该是面对今天全球化时代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来进行思考。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大的文明传统,我们怎样去发掘资源,把这些宝贵的东西可以用现代语言表达出来,贡献给整个世界,这是我们要去努力做的。”
阮炜则认为,作为中国人,我们现在首先要搞清楚自身文明的长处和短处是什么。在他看来,近百年来社会发展速度实在太快,造成了社会失治、道德失范,这种情况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反对如今有部分人无端盲目地辱骂中国文化,“以后儒家文明要继续往前走,要对人类有更大的贡献,首先我们就得尊重自己的传统,好好反思自己的传统,不要开口闭口就骂自己的祖宗、骂自己的文化。把这个问题解决后,才能谈得上进一步创发,才有‘新轴心时代’的新发展。”阮炜说。
王立新表示,自己非常赞同景海峰和阮炜的观点。他表示,一方面,要发挥中国文化信善、近善和尽善的基本功能。“你可以不相信人性是善的,但是我们必须朝着善的路走。”另一方面,将来世界会走向多元化,人们可以表达不同的想法,但辱骂是不对的。“批评是可以的,但要有根据,否则就是无端的辱骂了。中国传统儒家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经得起批评。”
颇有意思的是,在当晚的交流环节中,人称“诗经迷”的深圳诗乐会会长子张穿着一身汉服来到现场,并提出经典和形式(如服装)才是新轴心时代儒家发展方向的看法。王立新则立即接过问题,对于经典,他认为“不能丢弃经典,但是同时要使经典发挥现代的光芒”。对于服装,他巧妙地引用歌词“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博得现场阵阵掌声。
责任编辑:葛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