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必萱】伤别月窟居

栏目:依仁游艺
发布时间:2015-03-21 13:4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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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必萱

作者简介:范必萱,女,贵州贵阳人。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曾任科研单位技术员、杂志社编辑、行政机关公务员。退休前就职于安徽省审计厅(正处级),高级审计师,注册会计师。一九九八年提前退休,担任蒋庆先生的学术助理。出版有《月窟居笔记》。

《月窟居笔记》之十七:伤别月窟居

作者:范必萱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乙未年二月初二

      西历2015年3月21日

 

窗外的风停了,桂竹园恢复了宁静。桂花树枝头还留着淡淡的清香,远处山雀委婉的鸣啼却带着几分秋的凉意。想到过几天就要离开阳明精舍了,何时才能再来呢?心头突然涌出几分忧伤。环顾这不足十米见方的月窟居,自1999年初到阳明精舍,我就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十年来,每次到精舍读书做事,我都居住在这里。但无奈近来腿疾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回城里接受治疗。我没敢把这个情况告诉别人,因为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做,必须等工作告一段落后才去向蒋先生请辞。

 

这些日子真是惜时如金。工作之余,我得挤出时间到繙经阁阅读有关儒家文化的资料。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平日里按照蒋先生的要求读书和整理文稿,记录精舍的账务,临近离开精舍之前,我总要把繙经阁书柜里当年的新资料通览一遍。这一次,我更是如饥似渴,甚至有些“贪婪”,唯恐今后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繙经阁在奉元楼二层,是阳明精舍的藏书阁,也是蒋先生会晤来客的地方。在这里,阳明精舍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来访者,2003年北京“一耽”游学团的到来、2004年盛洪、康晓光、陈明等著名学者的“甲申夏龙场阳明精舍会讲”、2006年来自全国各地儒门后学的“丙戌会讲”、以及分别来自国内外的友人、儒学爱好者,蒋先生都是在繙经阁接待或座谈。我往往在一旁做记录或会务,所以,我对繙经阁也有着深厚的感情。

 

那天午后,我到俟圣园向蒋先生请辞,同时移交了自己经手的阳明精舍账务和刚整理好的蒋先生的文稿。之后,我来到性天园,独自在小天坛的石栏上坐了许久,许久……

 

性天园是我十分熟悉的庭园。我看着这里的梧桐树一天天长高,看着这里的草坪绿了变黄,黄了又绿。多少次,在风清月朗的星空下,我也是坐在这小天坛的石栏旁,聆听蒋先生给学生讲学,与同仁论道,与友人一起抚琴吹箫……

 

阳明精舍历经了十余年的建设,在原有桂竹园的基础上,逐步建起了俟圣园、乐道园、性天园、存心斋、奉元楼,成为一个规模不大但却名副其实的儒家书院。我在这里目睹了它的发展,也阅读了它的沧桑……

 

今天的性天园沉浸在秋日的绚丽中。阳光洒在庭院白色的墙头、落在翠绿的竹梢、撒在伞状般开阔的梧桐树上,勾勒出一幅天然美景。万象在大自然有序的节律中慢慢变化,悄无声息。小天坛中央那樽红玛瑙色瓷瓶依旧挺拔屹立,在阳光下红得艳丽,红得耀眼,吐出火一般的热情。

 

梧桐树落叶了,开始了新一轮的更替。黄叶撒在草坪上,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忽然,我在叶缝中发现了一点点翠绿,啊,是三叶草!我见过春天里的三叶草,绿叶顶着绣球状的白花,淡淡的,并不张扬。可我不知它们竟是在萧瑟的秋季里发芽、在寒冷的冬季里长大。它们稚嫩中透出刚毅,柔弱中显现顽强。梧桐树大片大片枯黄的落叶盖在上面,却掩不住三叶草的生机!我想,生命是需要坚韧和顽强的,不论它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深山中的兰花以幽香证明自己的清高,严寒中的腊梅以傲雪表现它的从容,这不起眼的三叶草,竟是默默挺立在秋天的寒意里,令人欢欣,令人感动!

 

站在性天园里仰望奉元楼,别是一番气象。楼廊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孔子和阳明子的肖像,尤为庄严。孔子像面下著有:“王道三通,天下归往,素王立法,万世景仰”; 阳明子像下写的是:“立言立功立德,兼三不朽之完人”。字里行间,透射出阳明精舍的文化精神!

 

阳明精舍诞生在儒家文化凋零的季节里。山长蒋庆先生在已经荒瘠百年的土壤中为儒家文化培根,以一个守道者的孤独承载着一种文化的孤独。阳明先生“龙场悟道”的灵气护佑着这里,终于,阳明精舍以它的坚韧、它的顽强,迎来了中国文化复兴的春天……

 

回到月窟居,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月窟居是阳明精舍一间简单的居室,掩隐在林荫下,是桂竹园的一隅。清晨起来,我可以站在门前看初升的朝阳;月夜,我透过窗户观赏从山谷里冉冉升起的明月。月窟居,顾名思义,是“月亮居住的地方”。但是阳明精舍的月窟居,却多了一层文化含义。阳明学者以月亮喻“良知”,曾任日本天皇侍读的山岛毅先生写有“龙岗山上一轮月,仰见良知千古光”的美好诗句,这就是最好的说明。我多年来居住于此,沐浴阳明心学的熏陶,也平添了一些清明净澈的灵性。

 

这天夜晚的桂竹园很安静。管理员一家人很早就熄灯休息了,我坐在书桌前写日记。今天的日记不好写,想写的话很多,却落不下笔来。索性走出门去,看看外面的夜色。小狗狮狮听见我开门的声音,立即起身迎了过来。这些日子,它一直陪伴着我,减少了我对经常出没的游蛇的恐惧。

 

秋季的夜空是清澈的,夜幕下,一钩新月挂在奉元楼上空。山风徐徐,竹林摇曳,身上感到几分寒意,心中不禁有些惆怅起来……于是我回到屋里,铺开纸张,写下一首《伤别月窟居》,记录了此时的心情:“山风起,红霞映晚秋。惜落叶随风掩路,叹庭院桂树藏幽。云淡繁星稠。/ 孤灯下,掩面泪难收。窗外听西风临楼。茫茫沧海欲移舟,何处更漂流?/ 伤心处,月冷更凝愁。唯鉴湖清波似旧。梦嫦娥展袖优游。谁解此番愁?”

 

第二天清晨,贵阳的朋友老何开车来精舍接我回贵阳。出门时,我回望了大门上方悬挂的冈田武彦先生题写的匾额,这是我多么熟悉的匾额啊!每次跨进阳明精舍的大门,它都会给我一种庄严而亲切的感觉。“阳明精舍”四个大字虽然在经年的风雨中留下点点斑驳,但是它送给我的回忆是永恒的。这时,我差点没止住眼中的泪花。老何也许看出了我的心情,一路上他的车开得很慢。他是想让我多看看这熟悉的果园、看看鉴性湖、营盘山,还有村口那座小石桥。当这些景色渐渐远去时,我的眼眶湿了。

 

这是2008年9月的一天,正值金秋时节。我看见营盘山的村民们在地里收割庄稼,远处的山林里露出一片片秋的金黄和嫣红,煞是壮美!汽车内,除了马达声,我和老何都保持着沉默。

 

此时我在心中默默喊道:别了,阳明精舍!别了,我的月窟居!但愿有一天我还能够再次回来……

 

    ( 2010年2月18日完稿于河南郑州向欣家)

 

责任编辑:刘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