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雄飞】从中西到古今,从古今到中西

栏目:快评热议
发布时间:2015-04-02 16:4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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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西到古今,从古今到中西 

作者:丁雄飞

来源:《东方早报》2015年3月29日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年二月十一日乙亥

           耶稣2015年3月29日

 

 

 



 

我们生活在一个“孔夫子”变成旧书网站招牌的时代。打开这家名副其实的孔家“店”主页,输入“晚清的士人与世相”,跳出来的结果是:九五品,一百五十块;十品,二百三十块。鉴于当年没下手的悔恨,当市面上又新出现一本署名杨国强的著作时,抱着再不买就买不起了的心态,我们也该毫不犹豫地立马占有一本(该书的印数也就两千册)。决定一本书交换价值的因素很多,像这种没出几年就炒成天价的学术书,往往说明该书的使用价值颇为可观。

 

杨国强的新书叫《衰世与西法:晚清中国的旧邦新命和社会脱榫》。“衰世”,指历史留给19世纪中国人的问题,“西法”,指外力引入19世纪的问题:在晚清中国的同一时空里,衰世与西法共存,后者冲击前者,前者回应后者。而这一回应竟导致:“中国人因中西之争而知古今之争”,“由古今之争而入新旧之争”,锋芒从朝外转为向内,中国本身因此大变——变得“社会脱榫”:东南与西北,沿海与内地,上层与底层,思想、政治与经济,知识分子与大众,城市与乡村,由此及彼,纷纷脱节:“旧的整体性已经破裂,而新的整体性却始终立不起来”。所以,与这衰世入乱世相伴随的历史任务,便是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和“旧邦新命”(不由想到陈旭麓先生)。

 

上述过程在晚清的具体展开,体现在该书关照的以下主题中:绅士、赈灾、洋人、条约、教案、兵工、清流、老新党。除此之外,书中还有两篇貌似独立的文章《历史中的儒学》和《科举制度的历史思考》,事实上,这两篇文章恰恰勾连的是作者晚清考察的一个重要落脚点:士人群体。杨著虽然有“冲击-回应”的预设,但和当年的费正清不尽相同,前者并没有简单以现代化为标杆,毋宁是通过描述、解释、追问晚清的中西问题如何一步步转化为古今问题,来打断“冲击-回应”和“传统-现代”的同一性,以呈现第一期古今中西之辩复杂的历史因果和其中的误认与无奈。因此杨著的工作再往前跨一步,就能联系到丁耘的工作了:丁耘意在以“中西问题为的,以古今问题为矢”,进而使古今问题回到中西问题。

 

在正式进入丁耘之前,我们简单对杨、丁两种工作方式作一区分。二者一为历史,一为哲学,一重敬慎解释(解释中西如何变古今、现代如何被迫成归宿),一意振奋改造(把古今改造为中西、以其他轴心文明的“大现代性”克制西方的“小现代性”)。在对中国古代政制有极大共识的前提下,杨间或偏重谈晚清地方兴起、谈封建,丁则不时为专制辩护。更者,杨著后面的作者形象是士大夫(君子),丁著后面的则是先知(圣人)。而这一切亦见于二人各自不同的牛逼注释方法上:杨注皆为原典,皆为一手史料;丁注多娓娓道来,好臧否他作。

 

《中道之国》是丁耘的第二本书。这本书可以说是他上一本书《儒家与启蒙》在同一延长线上的深入:显然,《儒家与启蒙》第二编儒学部分成为了《中道之国》作为中国问题正面展开的主体内容;某种程度上,《儒家与启蒙》犹如一篇论文的引言,《中道之国》则正式进入正文,并在学理上证成自己的方法。因此《中道之国》虽仍为文集,可体系已显:第一编以演讲始,第二编以演讲终,此二编为一整体,先谈方法论,再由五四呈现古今中西之问题意识,后谈及中华政制,到第二编再进一步统合古今中华政制;全书则以文明论之视野方法为引论,以中华文明之道体为终编(第三编),故全书的布局便是,政制的论述被包含在了哲学/道体论述之内;各篇文章彼此互文,全书通贯、循环。

 

所谓“中道之国”当然是对中国的定义。“中道”大体上有以下彼此相通的四层涵义:第一,统合共和国前三十年(斗争)和后三十年(和谐)的更高阶段(中道)——丁耘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改造/修正了毛泽东的《矛盾论》;第二,贯通孔夫子与毛泽东、中国古典思想与马列主义、传统与时代、旧与新的传释学觉悟——当然在丁耘这里更多的是像梁漱溟那样用孔夫子吸收毛泽东;第三,执立皇极的自觉意识——以中西之别统摄/消解古今之争,再以中边之判(中道与异端)统摄/消解中西之别,立中斥边;第四,中华文明之道体、之根本见地:“变易”(区别于西方的“存在”),时中(变易)与中庸(常住)的统一,对分寸、时机、尺度的把握。概言之,丁耘的出发点=现代的政制+中华文明的道体。

 

这里再补充几个有意思的细节。首先,丁耘自己的方法论一度是通过对“汪晖”和“甘阳”同志般地学理批评而证成的。丁耘从“汪晖”里读出美国后现代,即以反现代性来支持现代性,以西学中国研究来立中国的基本话题;从“甘阳”里读出美国保守派,即以美国保守主义的方式捍卫中国,将儒学空洞化(顺便说一句,汪、甘两位最近亦有新出的文集,分别是讲一战和中国的《文化与政治的变奏——一战和中国的“思想战”》和讲北大改革的《北大五论》)。因此尽管以中为体在丁耘那里也有策略性的一面,但他对儒家更为真诚。其次,“时中”不仅是《中道之国》的论述对象,甚至是呈现的形式。比如书中《文化的“五四”与政治的“五四”》和《从两个三十年到三个三十年》两篇文章,虽然同样讲五四,可一右一左,粗看都不像一个人写出来的,这应该算丁耘在不同时机的不同反应,当然表面的断裂背后自有其连续。最后,丁耘有意收录了他2004年所做《论中华政制》演讲,并保留其中口语成分,其中谈及孔夫子和毛泽东的关系(甘阳的“通三统”是2005年提的),以及儒法斗争问题(这两年变热门的话题)。

 

杨国强和丁耘两位老师都是文章家。杨老师精妙的文采与他讨论的晚清,与他书写的士人之忧患、苦楚、弘毅相得益彰,而丁老师,说中道、说西学、说“心灵鸡汤”,他都能在文言、欧化汉语和口语修辞中游刃有余;我差劲的语文实在配不上言说两位老师的书。

 

责任编辑:葛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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