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成全(王心竹)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0-03-07 0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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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竹

作者简介:王心竹,女,西元一九七二年生,甘肃武都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曾任 西北师范大学政法学院讲师,现任职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国际儒学院副院长,兼职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研究员。著有《理学与佛学》等。

 
 

结罢这学期的课,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上那些课时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毕竟是一种压力和责任,看来人究竟是爱享乐的。正好小区新开了家音像租售店,便兴意盎然去光顾,也算重拾学校时光,记得上学时,最惬意的便是租张碟,蜷在床上细细品味了。

店面很小,店主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影迷,从我进门到开口问他如何租碟,他竟紧盯屏幕,看一部似乎很热闹的片子,根本不曾注意有人进来。我问他怎样选碟,他指指大筐里的几大本目录本,眼睛还在荧屏上,真让人忍俊不禁,也亲切自在许多,与小区家的感觉也很相衬。

大概因为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的经历了罢,觉得自己平时还比较关心一些影讯以及名片介绍,也听朋友介绍过一些片子,但拿起目录本,似乎一个也想不起来了。翻看了半天,最后只好随大溜选了部去年热播的好莱坞大片《特洛伊》,看看绝世美女海伦被现代人演绎成怎样也不错。

店主心不在焉地为我办完租押手续,我拿着碟往外走,突然发现架子上出售的碟子中有《倾城之恋》,便不好意思地麻烦:“这张可以租吗?”“可以”。两张碟子带回家了。

关于特洛伊战争,全部了解来自中学历史书,只记得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巴黎之名(paris)即源于斯――拐走了斯巴达王后海伦,由此引发了一场玫瑰色的战争,和这场战争一起名垂后世的还有阿喀琉斯、木马计。《倾城之恋》则是张爱玲的名篇,“倾城”二字当得自于李延年咏妹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但张爱玲的“倾城”则是“倾城”之战,虽然她也说“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它讲得是因一场倾覆城市的战争而成就了两个落寞灵魂的婚姻的故事。书中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对白颇为精彩,值得一读再读。

读小说时,想像中的白流苏有一张精致的心形小脸,眼神哀怨而又凌厉。谬赛人扮演的白流苏则温厚多了些,且她的美用张爱玲的话说便是:“糖醋排骨”,而上海的白流苏应该是“粉蒸肉”,精致白净而又细润的。谬赛人的有些表演还需再捏拿斟酌,小说中的白流苏虽说也跟离婚的丈夫学会了跳舞应酬,但她毕竟是败落大家的小姐,自有一股矜持与多年被兄嫂压抑的幽怨,因此和范柳原说话时,应该既有多年未曾出门应酬的羞怯,又有自怜自伤的自卫刻薄和幽怨。而谬赛人诠释下的流苏不自觉地流露出见惯世面的老练,尤其是在香港饭店跳舞,以及在海滩上两人相互拍打蚊子的那两场戏,多了点圆熟与随意。但总体是好的。发哥演范柳原倒也再恰切不过了,论外形“那范柳原虽然够不上称做美男子,粗枝大叶的,也有他的一种风神。”最重要的是范柳原既放肆又稳重,既不恭又深情的性格,只有发哥才能把握。那段精彩的对白让发哥诠释得深情而又感伤:“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墙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有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小说中还有一位落难的公主萨黑荑尼,想像中的她除了一头直垂到脚踝的漆黑长发外,应该有着印度美女的丰腴之美,但电影中的她也是典型的“糖醋排骨”。整部电影情节紧扣小说,是小说的回放,那种细腻怀旧感伤冷静的气氛也把握得很准确。

《特洛伊》具备好莱坞大片的诸多元素:场面弘大、个人英雄主义、自由、荣誉的追求,再加上点不可能的爱情以及似乎很深沉的警句作为调剂。片中海伦的扮演者实在让人想不来绝世美女的风姿,而他和帕里斯的爱情,在帕里斯这里一开始更像一位未曾成熟的少年的冲动。影片集中刻画了阿喀琉斯,这位希腊神话中历史中的英雄,刻画了他的侠骨柔肠,他为荣誉而战的勇猛,但真正打动我的却是帕里斯的哥哥,特洛伊王国的王位继承人赫克托尔。如果说阿喀琉斯是钻石的话,他更像玉,有玉坚硬而又温润的质感;如果说阿喀琉斯更像神的话,那他就是地地道道的人,他有为夫的深情,为兄的宽厚,为子的孝顺,为君为帅的刚毅果断,他有的是人的悲悯无奈,他没有阿喀琉斯心中抽象的“荣誉”。

两个片子都是围绕战争而展开的,白流苏因一场“倾城”之战,将那脆弱的爱情稳固为婚姻,用流苏的话:“近三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娇嫩,一转眼就憔悴了。总之,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的,痛苦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海伦因一场战争赢得了后人对她美貌的无尽猜测和想像。阿喀琉斯因一场战争而赢得了荣誉,正如片中,母亲劝说儿子参加特洛伊战争时所说的,你是为这场战争而生的,你也可以在这个小岛上娶妻生子,终老一生,但将没有人知道你,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但你会名垂青史,你应该为名誉而战。战争似乎都成全了他们,但希腊人用木马计攻入特洛伊城后的烧杀抢掠,丧心病狂;香港遭受轰炸时人们的惊慌与绝望,又让人不由沉思,难道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就为了成就一份婚姻、一段爱情、一个荣誉?如果真是这样,相比于那些血腥的屠杀,无助的凄惶,荣誉、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如果真要以一座城市的倾覆来成就一份婚姻、一段爱情、一个荣誉,那这些婚姻、爱情、荣誉毕竟太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