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校研习儒学,如何才有实感?
作者:孙奥麟
来源:儒家人文学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八月十三日甲辰
耶稣2015年9月25日
一位朋友研习儒学数年,近来又进京攻读儒学博士,然而身处著名学府数月,却自觉缺乏一种实感,感觉与儒家前贤相比,自身所学似乎少了一种生动和鲜活。大概因为笔者常年在校外,感受或有不同,于是下问及笔者。如今征得友人同意,将回复润色成文,谨供读者参考。
在高校研习儒家学问,往往知见先得而实感后至,我想原因大略有三,一是个人阅历问题,一是大学教学方式的问题,还有一个是志趣问题。
我最初学习儒学期间,只是一个人玩味旧籍,茫茫然不知道有学术界在,有时候一个简单问题,需要数月才能搞透彻。譬如曾经长久思考“忠恕”之义而未得要领,终于在一次信手倒水时有所领悟(忠犹如注满杯子,恕则犹如水溢出来)。这种学习方式虽然笨拙,可一旦懂了,却带着一种雀跃,其所得不止于知见上的理解,而是全身心地懂,第二天便想要用上。在学校,按课业计划学做同样的学问,未及愤绯便有师友解答,这固然学得多,可学问来得容易,往往反而不易知其稀罕而珍视了。
我以为圣贤的言语,若能着实体会一条,就如同一颗种子在人心中得了活气,渐渐便能发芽并结出许多种子;反之,一下便得了许多种子,往往栽培之力不足,种子非但不会增多,还可能会渐渐枯萎,失去生命力。
人生经验对学问的实感也颇有益处,我接触儒学之前,也颇用功读各类书,做过四五种职业,搬家近四十次,庙堂陋巷、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过,不乏许多零碎的所得,后来学孔子之学,感觉是把收集到的许多散乱珠子给穿起来了,而且,所贯穿的这条线与许多珠子又是一体,或许因此给人感觉学得略亲切。而早早学到此学的人,因为一直在大学生活,与同龄人比总是涉世未深,可能更多是握着根能一以贯之的线,而珠子还有待收集,这样就往往显得不够沉实了。
大学的体系式教学、论文制度等,我以为用以学其它科目还好,学儒学则最坏,因为没留出涵泳体贴的时间。今日在学校学习儒学,领会一义后,往往工夫未及接济便转学其它,自然是少了一份浸润涵容,老师们有教学任务在身,想来也颇为难。以我所见,学儒学专业的研究生,上一二年课,便往往能说《春秋》、说“理一分殊”,遥想伊和靖在程子门下半年方得《大学》看一事,今人似乎伤快。花三年识得一个“仁”字、去得一个“矜”字,亦属不易,而此类学人在今日大学,绝无作体制内论文的本事,当在废材之列。
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学者须自辨其志,自砺其志。什么是儒家,定义纷纭,“濡也”、“柔也”、“需也”,望文生义,都不能企及此学刚大正直之本质,我总以为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者为儒。真儒家必有“志于道”之心,无此耿耿之心意在,则毕生说尽六经,也只得个“游于艺”的末节。
有一位老友,数年前曾偏好音韵训诂之学,朝夕于是,每每喜言“学术”一词,我曾半开玩笑地说:“学什么术?学道!”并非不赞同钻研音韵训诂,只是音韵训诂之学乃是读经求道的工具。唯有志道恳切,平日所学方能有个八方辐辏处,无此主脑宰制,则只是把玩学问,把玩学问与把玩一双核桃虽有雅俗高下之别,其事不足沁人心脾则一。
人于儒家学问,有视为学业而研究者,有视为事业而践行者,有视为志业而投注生命者。知之、好之、乐之,所行与所得固然不同。虽然如此,须知人人心中皆有寻找立命处的渴望、皆有对昏昏然了此一生的畏惧,像在嘈杂之地辨出呼唤自己的声音一样,我辈须在心下体贴到一种不夹杂任何原因的、纯然的向道之心——人活一世,总需要活明白,在睡醒之后再醒一次,才算不负天地生我。回想我正式学儒学时,是一间公司的职员,没人要我学,我学了也没人关心,更带不来一丝名利,以这样的状态学东西,反而最惬意自足,再好不过了。
今日大学教授儒学的方式,往往偏向于会通知识,甚至在用一种研究自然科学的方式研究一种身家性命之学——我是我,学问只是我研究的对象,冷眼甚至是批判地去研究亦不为过,写素隐行怪的论文不会被笑,说要做圣贤,却往往被视为素隐行怪。环境虽然如此,这个求道之心,在儒者则不敢不有,万不能变成那种寻章摘句述来述去,穷心于琐屑问题,以在核心期刊发一二篇论文、以在某校任职讲师教授为莫大成就的专家,这样的人纵做成了,也只是小人儒。朝夕浸淫圣贤之言而志趣操行未能大过常人,用功处只是把玩六经,其真实所造,未必强过一介纯良农夫,如此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高校风气每每如此,我辈唯有留神气一动志,于其所养,终不可不慎。
我以为,厕身高校学儒学,固然要照顾制度,若犹能尚友古人,以涵养本源为主,则非但不害在高校制度下议学术、作论文,因为学有本源,还能自然流溢到同辈说不到处,拓展到古人未曾说到处。宋儒长于体道而每每功名在身,罕见为举业时文所累者,想来也是得力于此。纵然时运不济,犹得“系丈夫,失小子”,中心可以无憾。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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