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永捷作者简介:彭永捷,男,江苏灌南人,西元一九六九年出生于青海格尔木,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大学孔子研究院副院长。著有《朱陆之辩》等,主编《中国儒教发展报告(2001-2010)》等。 |
朱子“宇宙生成论”之检讨——试论朱子的天地生成论
作者:彭永捷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十二月十七日丁未
耶稣2016年1月26日
【摘要】朱熹关于天地生成的思想是其以理本体论为基础并结合天文学成果所进行的天文学研究,本属于天文学内容或自然哲学内容,但往往被现代学者视为宇宙生成论并作为朱熹哲学体系的理论基石。本文认为,从中国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来说,宇宙生成论问题在先秦哲学家庄子时业已得到消解,在南宋哲学家朱熹那里,他所探讨的只是天文学上具体的天和地的生成问题,即天地演化理论,可称之为“天地生成论”。
朱子哲学中“理生气”的命题,以及他借用周敦颐《太极图说》所讨论的问题,一般都被视作是宇宙生成论。本文认为宇宙生成问题早在庄子那里便已得到消解,朱子所探讨的只是具体的天和地的生成问题,笔者称之为“天地生成论”。现详细阐述如下。
(一)、宇宙生成论的消解
宇宙生成论是指关于宇宙万物是如何生成的观点和学说。宇宙生成论是由宇宙本原论发展而来的。“本原”一词,在西方哲学中,原义是开始。宇宙本原论,顾名思义,也就是关于宇宙开始的观点或学说,它所回答的是宇宙由何开始的问题。当人们不满足于只探讨宇宙由何开始,而且试图弄清宇宙是如何生成的,或者说宇宙是如何开始的问题时,宇宙生成论就随着人们思维水平的提高而提到哲学日程之中。宇宙生成论包含了宇宙本原论的问题在内,同时又较之更为复杂。
在宇宙本原论问题上,中国古代有两种主要的倾向:一种倾向是以具体的物质作为宇宙的本原,如《尚书·洪范》中箕子所言的“五行本原说”,以与人们生活密切的五种具体的物质水火木金土作为宇宙万物的本原。再如《管子·水地》以水作为宇宙的本原。“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对宇宙本原的认识由五行到水,标志着人们哲学思维水平的提高。人们把无限多样性的宇宙从归结为多种本原上升到归结为一种单一的本原,表明了人们对于宇宙统一性的新认识。《管子·水地》还对水如何为万物本原的宇宙生成论问题进行了简单的说明:“集于草木,根得其度,华得其数,实得其量。”“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行。”“水,凝赛而为人,而九窍五虑出焉。”另一种倾向是以精神性的实体作为本原,如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①]的宇宙生成论模式中,“道”作为精神性的本原而成为宇宙万物的开始。
从哲学史发展的内在逻辑来看,无论是从物质性实体出发的宇宙本原论及宇宙生成论,还是从精神性本体出发的宇宙本原论或宇宙生成论,到了战国时期哲学家庄子那里,这个早期自然哲学的问题可以说从哲学上业已给予了一个阶段性的解决。这里所说的解决,并非是指庄子对于宇宙本原或生成的问题给了一个绝对正确、万世不易的定论,而是他的哲学努力使人相信所谓宇宙本原或宇宙生成的问题本身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哲学意义。实际上,真正的哲学问题是永恒的,永远不可能被最终解决的。
庄子是在老子把“道”作为宇宙的本原的基础上谈论宇宙本原问题的。老子在论“道”时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②]庄子同样也把“道”作为万物的本原,他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③]这里明确把“自本自根”的“道”当作是能够“生天生地”的本原。庄子虽然把“道”作为本原说得如此奇妙,但他对于“道”为何是本原的论证却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在取消人们对于“道”或本原问题的进一步洁问或追索。他说:“有先天地生者物耶?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天已。”[④]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能够生出万物,一定自身不能是物,如果它自身是物,它就仍然是物,而不是生成物者。
庄子的这个论证非常类似古希腊哲学家高尔吉亚关于“无物存在”的论证。高尔吉亚的论证如下:他用反证法先设定“有物存在”,只能有三种情况:或者是存在者,或者是不存在者,或者同时既是存在者又是不存在者。首先,假定是不存在者。如果是不存在者存在,那末它就存在同时又不存在。然而说一件东西存在而同时又不存在,这是矛盾的。因此不存在者不存在。还有,如果承认不存在者存在,就得承认存在者不存在,因为这两个命题是相反的。然而说存在者不存在是荒唐的,因此不存在者不存在。其次,假定是存在者,也会有三种情况:或者是永恒的,或者是派生的,或者是永恒的又是派生的。如果是永恒的,就没有开始,没有开始,就是无限的,也就不会在任何地方存在,因为不可能有比无限更大的地方来包容无限。如果是派生的,又会有两种情形:或者是从存在者派生,或者是从不存在者派生。如果是从存在者派生的,那就是在此之前已经有存在者存在了,存在者就是始终存在的,因而也就不是派生出来的;也不可能从不存在者派生,因为使某种东西产生的东西必须分享着存在,因此,存在者不是的。既然存在者不是永恒的,也不是派生的,两种情况并存的可能性也就没有了。所以说,存在者不存在。最后,既然存在者不存在,不存在者也不存在,那么,第三种情形即同时既是存在者又是不存在者也不能成立。结论只有一个:“无物存在。”[⑤]
这里的论证和庄子的论证所共同之处在于都在论证中假定了一个预设的前题:既然存在者或者“物”不能由存在者或“物”自身生出,“物物者”必须是“非物”。庄子及高尔吉亚推断过程中的逻辑推理似乎难以反驳,但其前题却容易找出相反的意见。例如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萨戈拉就说:“毛怎能来自非毛,肉怎能来自非肉呢?”[⑥]
然而庄子论证的意义却并不在于其推论赖以成立的前题,而在于他作如此推论的思想根源,即他对宇宙本原问题或宇宙开始问题的根本看法。他说:“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有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者也,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⑦]
这段话同样也显示了逻辑推论的力量,它也是对于老子关于宇宙起源观点的一个间接的批评。老子认为宇宙的本原是“道”,又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⑧]庄子认为,人们总是在追问宇宙开始的问题,可是当我们说到宇宙有个开始,那么在宇宙开始之前必定有个宇宙还未开始的时候,然而在此之前又有一个连宇宙未开始都没有开始的阶段,如此向上追问,可至于无穷,我们永远也找不到最前面的那一时间端点的。同样,对于“有”与“无”的问题也是如此。我们说宇宙的本原是“有生于无”,可是在“有”与“无”之前,还有连“有”与“无”都还没有的时候。如此这般,我们怎么能说得清宇宙是“有”还是“无”?庄子的观点属于怀疑论的立场,但这种怀疑论从哲学上来说其思想是深刻的。庄子提醒人们应该注意到理性思维的限度:人的理性思维力所能及的范围是有限的,人所生活的经验世界的范围也是极其有限的,从我们有限的经验出发,凭借我们有限的思维能力,我们怎么可能去认识宇宙的本原这样无限的问题呢?所以,所谓“物物者非物”,并非是对于宇宙本原给出了一个确切的回答,而是说这个问题本身没有什么意义:当我们每说出一个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在这个开始之前的时候,每当我们说出一个本原的时候,就有一个在这个本原存在之前的东西。我们不如不去探索宇宙的本原究竟是何,把这个本原索性称之为道,它是一个不可究洁的逻辑起点,我们对它也无法认识。
宇宙本原论和宇宙生成论的问题,到了庄子,便失去了其继续探讨的意义,原来的问题虽然并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但问题本身已经开始转换,人们把对宇宙本原及宇宙生成这样无限性的问题开始转为对于具体的、有限的存在的研究和探讨,诸如天体运行、天地之生成等这些具体的天文学的探讨。当然,这并不排除庄子之后的某些哲学家又回归到对宇宙本原问题追索的老路上去。从中国哲学史发展的逻辑来看,在朱子这里,宇宙本原或宇宙生成的问题已经是一个被庄子早已消解的问题。
(二)天地之生成
上面讲到,哲学家们之所以不再对宇宙本原或生成问题进行探讨,主要原因在于人们认识到宇宙本身的无限性。朱子同样认识到宇宙的无限性,从而从对宇宙本原的究洁中解脱出来。
朱子少时便有对于宇宙本原的思索。朱子回忆说:“某五六岁时,心便烦恼个天体是如何?外面是何物?”[⑨]与朱子大体同时的另一位哲学家陆象山也是如此,《年谱》说象山四岁时:“常侍宣教公行,遇事物必致问。一日,忽问天地何所穷际,公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寝食。”[⑩]两人各自思考的问题非常相似。
后来象山因解“宇宙”之意,而认识到宇宙“元来无穷”,故不再穷索宇宙本原或生成的问题,而是“笃志圣学”。象山哲学本体“心”也仅是哲学本体,不具丝毫本原之义。象山不再关心宇宙本原或宇宙生成这样无限性的问题,但他对万物的生长变化以及天体运行等属于有限性的自然哲学或自然科学问题也还是偶有论及。例如他以《易》与五行学说来解释万物的生长成藏。他说:“震居东,春也。震,雷也,万物得雷而萌动焉。”“粪是东南,春夏之交也。粪,风也,万物得风而滋长焉,新生之物,齐洁精明。”“离,南方之卦也,夏也。生物之形至是毕露,文物聚然。”“兑,正秋也。八月之时,万物既已成实,得雨泽而说择。”“坎者,水也,至劳者也。阴退阳生之时,万物之所归也。阴阳未定之时,万物归藏之始,其事独劳。”“成言乎良’:阴阳至是而定矣。旧谷之事于是而终,新谷之事于是而始,故日:‘万物之所成终成始也’。”[11]另外象山对于天体运行的一些问题作了说明。不过,这类文字在象山所存文字中并不多见。
朱子认为宇宙本原的问题是不可究洁的。《朱子语类》载:“问:‘太极不是未有天地之先有个浑成之物,是天地万物之总名否?’曰:‘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动而生阳,亦只是理;静而生阴,亦只是理。’问:‘《太极解》何以先动而后静,先用而后体,先感而后寂?’曰:‘在阴阳言,则用在阳而体在阴,然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不可分先后。今只就起处言之,毕竟动前又是静,用前又是体,感前又是寂,阳前又是阴,而寂前又是感,静前又是动,将何者为先后?不可只道今日动便为始,而昨日静更不说也。如鼻息,言呼吸则辞顺,不可道吸呼。毕竟呼前又是吸,吸前又是呼。”[12]“动静无端,阴阳无始”,此处已经说明宇宙及其运动的无限性,因而不存在“端”与“始”的问题,这个认识应该说和庄子相类。
朱子思想在本原问题上又和庄子有很大的不同。庄子以“道”为万物之不可穷洁的假定的“本原”,而朱子却并不以其哲学中最高的范畴“理”作为万物的本原。朱子讲:“有是理便有是气,但理是本,而今且从理上说气。如云:‘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不成动已前便无静。程子曰:‘动静无端。’盖此亦是且自那动处说起。若论着动以前又有静,静以前又有动,如云:‘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这‘继’字便是动之端。若只一开一阖而无继,则是阂杀了。”[13]“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无此理,便亦无天地,无人无物,都无该载了!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14] “理”在“天地之先”,又能“发育万物”,似乎“理”之于万物乃是本原与派生的关系。实际上,这里所说的仍然是“理生气”的问题。有理才能生天地万物,但天地万物却并非是从“理”生出来,“理无形体”[15],所以不能生物。“理”先于天地,这在前面已经分析过,乃是本体论上的一个逻辑假定。而“发育万物”的,并不是“理”,而是“气”“理”是“气”的丰宰者、支配者、决定者,“理”为“气”之本体,“理”是气能够“流行”并“发育万物”的原因和根据。
既然“气”能够“发育万物”,那么“气”是否就是万物的本原呢?《朱子语类》载:“或问先有理后有气之说。日:‘不消如此说。而今知得他合下是先有理,后有气邪;后有理,先有气邪?皆不可得而推究。然以意度之,则疑此气是依傍这理行。及此气之聚,则理亦在焉。盖气则能凝结造作,理却无情意,无造作。只此气凝聚处,理便在其中。且如天地间人物草木禽兽,其生也,莫不有种,定不会无种子白地生出一个物事,这个都是气。若理,则只是个净洁空阔底世界,无形迹,他却不会造作;气则能酝酿凝聚生物也。”[16] “气”确是万物的“本原”,但这“本原”却有个规定与限制,它只限于“天地间”这样一个相对有限的范围,“万物”也只是“天地间”的万物,而不涉及整个宇宙。
何为“天地间”?朱子所说的“天”与“地”都是有限的存在。对于“天”,他说:“苍苍之谓天。运转周流不已,便是那个。而今说天有个人在那里批判罪恶,固不可;说道全无主之者,又不可。这里要人见得。”[17]朱子所说的“天”,便是具体的天。《朱子语类》卷二载:“先生论及现衡及黄赤道日月踱度,潘子善言:‘篙山本不当天之中,为是天形敬侧,遂当其中耳。’曰:‘篙山不是天之中,乃是地之中。黄道赤道皆在篙山之北。南极北极,天之枢纽,只有此处不动,如磨脐然。此是天之中至极处,如人之脐带也。”,“天”有中心,还有南极、北极。这个具体的天是天文学所研究的对象。朱子对于天文学说有许多言论,例如他评论当时最流行的盖天说与浑天说,曰:“浑仪可取,盖天不可用。试令主盖天者做一个样子,如何做?只似个雨伞,不知如何与地相附着。若浑天,须做得个浑天来。”[18]
朱子还用天文学的知识来解释《易传》“天行健”之意。他说:“天最健,一日一周而过一度。日之健次于天,一日恰好行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但比天为退一度。月比日大故缓,比天为退十三度有奇。但历家只算所退之度,却云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有奇。此乃截法,故有日月五星右行之说,其实非右行也。横渠曰:‘天左旋,处其中者顺之,少迟则反右矣。’此说最好。《书·疏》‘星回于天’,《汉志》天体,沈括《浑仪议》,皆可参考。”[19]朱子还把屈原的“九天”之说作了新的解释,把“天”分为九个层次。屈原“九天”之说见于《天问》:“九天之际,安放安属”?朱子的答案是:“其曰九重,则自地之外,气之旋转,益远益大,益清益刚,究阳之数,而至于九,则极清极刚,而无复有涯矣。”[20]这都表明在朱子看来“天”乃是个有限的存在。
“天”是有限的,“地”也同样是有限的。朱子甚至认为“地有绝处”。朱子说:“地有绝处。唐太宗收至骨利干,置坚昆都督府。其地夜易晓,夜亦不甚暗,盖当地绝处,日影所射也。”[21]“地有绝处”这种认识虽是不正确的,但表明朱子认为“地”不是无边无际的,而是个有限的存在。“天”与“地”都是有限的,但天比地大,能包得地。朱子说:“天以气而依地之形,地以形而附天之气。天包乎地,地特天中之一物尔。”[22]“地却是有空阅处。天却四方上下都周匝无空胭,逼塞满皆是天。地之四向底下却靠着那天。天包地,其气无不通。惩地看来,浑只是天了。气却从地中迸出,又见地广处。”[23]
关于天地之生成,朱子认为是阴阳二气氰氢活动的结果。“天地初间只是阴阳之气。这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接出许多渣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者便为天,为日月,为星辰,只在外,常周环过转。地便只在中央不动,不是在下。”[24]有时他也以水、火来代阴阳二气,“天地始初混沌未分时,想只有水火二者。水之滓脚便成地。今登高而望,群山皆为波浪之状,便是水如此。只不知因甚么时凝了。初间极软,后来方凝得硬。”[25]
朱子所说的天地是有限的,而这种有限首先是空间上的有限,而在时间上,天地却既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天地作为有限的存在者,朱子所讨论的是我们所生活于其间的当前的这个天地的生成问题,试图说明其发生、演化的一般过程。而在另一方面,这个空间上有限的天地在时间上也可以说是无限的,因为我们尚可以追问我们所生活于其中的当前的这个天地之前又是什么?朱子认为它是循环性的无限。朱子曾说:“道有个始,他那有始之前,毕竟是个甚么?他自是做了一番天地了,坏了后,又惩地做起来,那个有甚究尽。”[26]朱子弟子曾问:“天地会坏否?’’,朱子回答说:“不会坏,只是相将人无道极了,便一齐打合混沌一番,人物都尽,又重新起。”[27]天地生成演化是一个生生不息、循环不已的无限过程。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朱子认识到宇宙的无限性,所以并不去探究宇宙的和生成。但他认为天地在空间上是有限的,天地在时间上虽是循环往复无穷,是无限的,但我们此时此刻所生活于其间的这个天地却在时间上是有限的,所以朱子对于这个有限的天地作了天文学的研究,同时也从阴阳二气出发,对于天地的产生和演化作了自然哲学的说明。除此之外,朱子还对以上问题作了哲学上的体系化的论证,这便是他借用周子《太极图说》而发挥出的天地演化理论。
周子《太极图说》曰:“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进行焉。……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28]朱子便是从这一个体系出发,用阴阳二气和五行来解释天地万物之生成。他说:“阴阳,气也,生此五行之质。天地生物,五行独先。天地之间,何事而非五行,阴阳五行,七者衰合,便是生物的材料。”[29]又说:“生物之初,阴阳之精,自凝结成两个,后来方渐渐生去,万物皆然。”[30]至于作为天地万物之灵的人的产生,朱子解释说:“天地之初,如何讨个人种,自是气蒸,结成两个人,后方生许多物事,所以说是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后方说化生万物。当初若无那两个人,如今如何有许多人。那两个人,便如而今人身上虱,是自然变化出来。”[31]人的产生是由于“气蒸”,此亦即是“气化”。“人物之始,以气化而生者也。气聚成形,则形交气感,遂以形化,而人物生生,变化地穷矣。”[32]《朱子语类》载:“问:‘生第一个人时如何?’曰:‘以气化。二五之精,合而成形,释家谓之化生。如今物之化生甚多,如虱然。”[33]此处“气化”专指人类产生,而人类既生之后,则不再由气化。“气化是当初一个人无种后,自生出来底;形生,却是有此一个人后,乃生生不穷地。”[34]这里“气化”的思想,显然是受到北宋气学家张载的影响。
朱子所论天地万物本原及其生成,都是“气”运动变化的结果,都属于“气”的范围。朱子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35]那么就此看来,天地本原及生成均属“形而下”,而不属于“理”范围之内的“形而上”。但“理”与天地本原及生成并非没有关系,“理”虽然不能生物,但“气”能生物乃是由“理”决定的,用朱子的话来说,“气”乃是“一阴一阳”,而“所以一阴一阳者”乃是“形而上”的“理”。[36]因此,朱子的哲学体系中,本体论先于并高于本原论和生成论,本体论规定和决定者天地之本原及其生成。
朱子是一个儒家伦理哲学家,他以恢复儒家伦理纲常为己任,何以致力于穷索天地万物之本原及其生成?其实这些内容只不过是朱子哲学中的一味“佐料”,本原论及生成论只不过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论证其本体论。由“太极”而“二”(阴、阳)、“五”(水、火、木、金、土),乃至于“人”及天地“万物”,本旨是在说明“理”如何“一本万殊”。朱子在论张载《西铭》时说:“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然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则其大小之分,亲疏之等,至于十百千万而不能齐也。”又说:“盖以乾为父,以坤为母,有生之类,无物不然,所谓理一也。而人物之生,血脉之属,各亲其亲,各子其子,则其分亦安得而不殊哉!”[37]
上述思想同样可以用来理解周子《太极图说》。朱子说:“自太极到万物化生,……统是一个大源,由体达用,从微而至著耳。”[38]自“太极”以下至“二”、“五”、“万物”皆为说明“无极而太极也,所以动而阳、静而阴之本体也。”[39]其本旨在于讲明“理”之本体如何随其所处之体不同而其用或曰其“分”不同,所以朱子的本原论和生成论是从属于本体论的。
(三)结语
朱子天地生成论的学说,是其留意于天文学研究的成果,应该属于天文学的内容,这部分内容长期以来被不恰当地当作哲学内容,并且作为朱子哲学体系的基础加以理解和解释。对此,应该作出一定的区别。这部分内容虽然和朱子的哲学思想有联系,但并非作为宇宙生成论那样是朱子哲学思想体系的基础,而是在本体论的基础之上的对于宇宙人生整体理解的一部分。我们可以采取两种方法来处理这些内容:或者把天地生成论的内容视作天文学的问题,归人它所隶属的天文学中去,不再作为哲学史的内容,以免妨碍对于朱子哲学本身的理解;或者把这些内容作为自然哲学的一部分,与朱子探讨伦理道德为核心的本体论和伦理学说区分开。
在中国哲学史上,许多哲学家都对天文学抱有浓厚的兴趣,况且察于天人之际本身就是哲学家的职责所在,天文学也还未严格地从哲学中区分开来,因而类似的问题不是孤立的,在研究工作中有必要引起注意。
【参考文献】
[①]《老子·四十二章》
[②]《老子·二十五章》
[③]《庄子·大宗师》
[④]《庄子·知北游》
[⑤]《西方哲学史教程》,山东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77页
[⑥]《论自然》,DIO,《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39页
[⑦]《庄子·齐物论》
[⑧]《老子·四十章》
[⑨]《朱子语类》卷四十五
[⑩]《年谙》,《陆九渊集》卷三十六
[11]《语录上》,《陆九渊集》卷三十四
[12]《朱子语类》卷一
[13]《朱子语类》卷一
[14]《朱子语类》卷一
[15]《朱子语类》卷一
[16]《朱子语类》卷一
[17]《朱子语类》卷一
[18]《朱子语类》卷二
[19]《朱子语类》卷二
[20]《楚辞集注》卷三
[21]《朱子语类》卷一
[22]《朱子语类》卷一
[23]《朱子语类》卷一
[24]《朱子语类))卷一
[25]《朱子语类》卷一
[26]《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27]《朱子语类》卷一
[28]《周子全书》卷一
[29]《太极图说解·集说》,《周子全书》卷一
[30]《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31]《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32]《太极图说解》,《周子全书》卷一
[33]《朱子语类》卷一
[34]《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35]《答黄道夫》,《朱文公文集》卷五十八
[36]《答陆子静》,《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
[37]《西铭解》,《张子全书》卷一
[38]《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39]《太极图解》,《周子全书》卷一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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