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李清良】超越、对话、和谐——“理解精神”对谈录

栏目:《原道》第28辑
发布时间:2016-01-28 19:3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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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良

作者简介:李清良,男,湖南新宁人,西元一九七零年生,四川大学文学博士。现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兼职中国诠释学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华孔子学会常务理事,湖南省孔子学会副会长。著有《中国阐释学》《中国文论思辨思维》《熊十力陈寅恪钱钟书阐释思想研究》《湖湘文化名著读本·哲学卷》等。

超越、对话、和谐——“理解精神”对谈录

作者:刘勇(中国人民解放军理工大学政治部主任)

           李清良(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来源:《原道》第28辑,东方出版社,2015年10月出版

 

编者按:1985年,从老山战场胜利归来的“保边疆、献青春”演讲报告团成员刘勇先生,在与首都大学生汇报交流时提出了“理解万岁”的口号。不久,“理解万岁”就成为了整个社会的流行语,后来更被评为改革开放以来对人们观念影响最大的十句口号之一。近年来刘先生又进一步提出要大力提倡和弘扬“理解精神”。最近,他与诠释学专家、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李清良教授专就“理解精神”进行了深入交流。本刊特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刘勇:李教授,我们今天一起来深入讨论一下“理解精神”如何?

 

李清良:好啊!您是怎么想到要提出“理解精神”的?

 

刘勇:三十年前,我提出“理解万岁”,主要是为了表达浴血前线的将士们的心声,希望他们的牺牲奉献精神能够被全国人民所理解。不料这句口号在社会上广泛而持久地流行开来,这说明,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理解。所以,近年来我从更普遍的立场,呼吁大力提倡“理解精神”。

 

李清良:我很赞赏这个想法。我所研究的诠释学就是专门探讨理解问题的,现在诠释学在全世界都很流行,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理解问题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之一。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深,人们虽然可以更方便更迅捷地交流,但相互理解却更缺乏。可以说,理解问题已经越来越成为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问题,而且是一个全球性的大问题,国际国内的许多矛盾都是因此而起。所以,现在不仅是我们中国,整个世界都需要大力提倡和弘扬“理解精神”。

 

刘勇:是的,我们应从全球视野和时代要求来看待这个问题。

 

李清良:关键是我们要准确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理解精神”。

 

刘勇:“理解精神”首先是努力寻求共识的精神。

 

李清良:不仅仅是寻求共识,也包括理解差异、尊重差异。所以,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求同存异。

 

刘勇:是的。所以我一直强调,强求理解不是真正的理解,理解别人的不理解也是一种理解。

 

李清良:我们所见相同啊!我在十多年前的那本《中国阐释学》里也提出:“真正的理解就是既能理解别人的理解,也能理解别人的不理解”。我们讲求同存异的精神,实际上是继承了孔子讲的“人不知而不愠”尤其是“和而不同”。“和而不同”也包括“不同而和”这层意思。

 

刘勇:老一辈革命家周恩来总理在处理复杂的外交关系时,也把“求同存异”作为基本方针。我们讲理解精神首先是求同存异的精神,可以说也继承与发扬了这个新传统。

 

李清良:理解是为了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又是为了达到“和而不同”。

 

刘勇:我们强调“理解精神”,就是希望更为切实地推进和谐社会的构建。习近平同志说:“和而不同是一切事物发生发展的规律。”还说“中国‘和’文化源远流长,蕴涵着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协和万邦的国际观,和而不同的社会观,人心和善的道德观。”这说明,“和而不同”真实地反映了天地万物在本质上的多元性和差异性,是和谐思想的核心价值。现在大家都在讲和谐,可是不重视理解,不求同存异,不能“和而不同”“不同而和”,就不可能达到和谐。

 

李清良:所以理解的目的其实包含两层,切近的目的是求同存异,最终的目的是追求和谐。

 

刘勇:就此而言,“理解精神”就是求同存异的精神,就是崇尚和谐的精神。可以说,只有崇尚和谐,才能做到求同存异;也只有做到求同存异,才能真正达到和谐。

 

李清良:这个概括很好。不过,对于“理解精神”的界定,除了从目的和追求方面来讲,还要从理解的条件方面来讲。我们要达到理解,首先必须有超越自我、尊重他者的观念。没有这种观念,我们就根本不会想到要去理解。因此,“理解精神”也应包含超越自我的精神和尊重他者的精神。

 

刘勇:我提出“理解万岁”,提倡“理解精神”,就是要呼吁人们从自我的狭隘境域中超越出来,从更广阔的境域中来思考和确定生命的意义。我们要与他人乃至自然环境和谐相处,共生共荣,就一定不能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完全不去尊重和理解他者的具体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感受。大家都很熟悉苏轼的这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果我们总是“身在此山中”,就会对于本来可以理解的事物根本不能理解。所以我们一定要意识到自己总是有局限的,一定要力求超越自己。所谓超越自己,就是走出自己,走出“此山”。走到哪里去呢?走到他者那里,走进“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立场与视角,尊重他们,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超越自己,真正识得“庐山真面目”。中国古人就特别强调要从自身出发去理解他者,设身处地,推已及人、换位思考,所以常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行有不得,反求诸已”等等。总之,超越自我与尊重他者是连在一起的。只有具有这两种意愿和观念,我们才会去理解他者,所以理解精神必须包含这两个方面。

 

李清良:这样来阐发,真是既准确又形象。我们讲“理解精神”,除了从目的和条件层面来讲,还要从操作层面来讲。我认为,要达到理解,还必须在理解过程中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坚持实事求是,就是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固执己见,不能搞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只有坚持实事求是,才能真正尊重他者,尊重各种特殊性与差异性,从而才能真正超越自我。

 

刘勇:是的。“实事求是”既是我们古人特别重视的,也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特别强调的,毛主席就非常喜欢这四个字,他之所以能够领导中国革命走向成功,就是因为坚持了实事求是这个原则。所以我们讲“理解精神”是实事求是的精神,这既是对我国古代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也是对现代革命传统的继承和发扬。

 

李清良:除了讲实事求是,我们还需要讲协商对话。所谓理解,其实就是通过协商对话来了解彼此间的差异并力求达成某种共识。

 

刘勇:李瑞环同志在《学哲学用哲学》中也特别强调“要协商、对话,不要战争、对抗”。

 

李清良:之所以既要讲实事求是又要讲协商对话,就是因为大家其实都会同意“实事求是”,关键是这个“实事”究竟“是”什么,应该怎样来看这个“实事”,怎样来“求”这个“是”,这就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分歧和差异,你说这个“实事”是这样,我说这个“实事”是那样。只有通过协商对话,反复交流和沟通,我们才能对于“实事”和“是”达成共识。

 

刘勇:所以,“理解精神”也必须包含实事求是的精神和协商对话的精神。

 

李清良:是啊。如果完整地表述“理解精神”,它至少要包括六个方面:超越自我、尊重他者、协商对话、实事求是、求同存异、崇尚和谐。换句话说,“理解精神”就是超越自我的精神、尊重他者的精神、协商对话的精神、实事求是的精神、求同存异的精神、崇尚和谐的精神。这六个方面实际上分为三层,头两个方面是从前提条件来讲,中间两个方面是从操作规范来讲,最后两个方面是从目的和追求来讲。

 

刘勇:这样来概括“理解精神”就比较全面、系统。如果更简单地说,我们也可以将“理解精神”概括为“超越、对话、和谐”。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到,“理解精神”不仅继承和弘扬了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也继承和弘扬了我国现代以来的革命传统,更与当前构建和谐社会的时代要求完全吻合。

 

李清良:不仅如此,我们这样讲“理解精神”,也与专门研究理解问题的西方现代诠释学相通。只有通过总结古今中外的优良传统,我们才能真正把“理解精神”讲清楚、讲准确、讲全面。

 

刘勇:西方把专讲理解问题的学问称作诠释学或阐释学,我倒是觉得叫理解学更好。李教授如何看这个问题?

 

李清良:这实际上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需要大家共同来讨论和研究。我的基本看法是,讲理解学是可以的,但不要把理解学完全等同于诠释学,因为理解学显然要比诠释学更宽泛。要想讲好理解学,必须充分借鉴诠释学,甚至要以诠释学为核心和基础。

 

刘勇: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典籍中,虽然没有“理解学”这个概念,但并不表示没有关于理解如何可能与如何发生的理论探讨,只是其思维特点和表述方式与西方不同而已。中西方文化属于不同的文化系统,它是从各自不同的文化语境中发展而来,但人类追求与探索真理的终极关怀是一致的,关于理解问题的探讨也是这样,这就是和而不同,殊途同归。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详细讨论。(张军德整理)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