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教堂争议：基督教非要在儒家祖坟上种树？

作者：岳峙

来源：《经略》网刊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腊月廿五日乙卯

            耶稣2016年2月3日

儒家文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曲阜作为孔庙、孔府、孔林所在地，其象征性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这样的地方修建一座比孔庙大成殿还要高的建筑，这不就是对儒家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挑衅吗？已经家破人亡沿街乞讨的乞丐婆媳尚且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家祖坟上放饭，更何况以守护中国文化主体自况的当代中国新儒家？当今时代，不同宗教文化之间的相处，不能总是要求别人包容自己，而自己却丝毫都不尊重别人。

周星驰的经典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与宁王的参军对穿肠对对子的时候，唐伯虎说“你家坟头来种树”，对穿肠对了一个“汝家澡盆杂配鱼”。这原本是句文人骂人的话，可是近来又热闹起来的曲阜基督教教堂争议却恰恰应了这个对联。

  星爷经典《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与对穿肠斗法

2010年，新华社报道称，曲阜将新建一座基督教教堂，根据记者当时看到的设计图纸，曲阜圣三一教堂占地4亩，高41．7米，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曲阜市宗教部门表示，教堂能容纳3000人，有望在两年内建成。

早在2010年7月27日，首座曲阜基督教堂“圣三一国际礼拜堂”

就举办了奠基仪式

此事一经报道，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近些年来日益活跃的儒家更是激烈反对，被视为当代中国新儒家领袖的蒋庆甚至表示，“如果这个教堂在曲阜建成，我这一辈子就不去曲阜了。”

而支持者则认为，在曲阜修建一座基督教教堂，是宗教自由，这是符合中国法律规定的。而且，在所谓“中国圣城”曲阜修建一座基督教教堂，也能表明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全国基督教协会高层牧师也出面含蓄地批评儒家的反对是不够和谐和包容、对基督教不够尊重。

被视为当代中国新儒家领袖的蒋庆

两边的争议迅速被一些媒体冠以“儒耶之争”、文明冲突、基督教作为外来文化对中国主体文化的挑战等上纲上线的高度。因此，反对和支持似乎也和是否支持儒家复兴挂上了钩。

这种挂钩并不合适。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首先，儒家文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因此，曲阜作为孔庙、孔府、孔林所在地，其象征性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其次，承认儒家文化的历史地位、赞成保护曲阜作为儒家文化“圣城”的现实地位，并不意味着支持今天的新儒家的文化和政治主张，这是两回事。

虽然这些年来一些儒家人士经常发表一些惊人言论，引起社会公众和舆论的反感，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反对的事就一定是好事，就值得支持。

相反，从蒋庆对此事的一个访谈中的表态看，他并不反对基督教，也承认基督教作文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其特定的价值和意义。他也不反对建基督教教堂，甚至也不反对在曲阜建基督教教堂，比如建在深圳，他就不会去反对。他反对的只是，在离孔庙这么近的地方建一座高度比孔庙核心建筑大成殿还高的基督教教堂。

客观公允地说，蒋庆的这个表态已经是最低限度的要求，这个要求并不能算高。

在这里插播一个秦腔传统剧《朱春登放饭》的故事。秀才朱春登本来是读书人，但是在朝廷抽壮丁的时候，他叔叔本来没有病，却假装有病，于是朱春登不得不代替他叔父出征。朱春登走后，他婶娘设计陷害朱春登的母亲和妻子，迫使她们婆媳俩不得不离开家，成了乞丐。朱春登在战争结束后，被封了高官，回乡省亲，他婶娘告诉他，他母亲已死，妻子改嫁远走，家里已经没人了。他只好在祖坟上搭起席棚放饭做功德。朱春登的母亲和妻子乞讨路过放饭的地方，以为是别人在自己家祖坟上放饭，当时朱母已经失明，还让儿媳妇搀扶着去用手摸碑上的字，辨认出这确实是自己家的祖坟，于是大怒，连好不容易要来的半碗剩饭也扔了，连哭带骂一通闹。

已经家破人亡沿街乞讨的乞丐婆媳尚且不能容忍别人在自家祖坟上放饭，更何况以守护中国文化主体自况的当代中国新儒家。在新儒家看来，曲阜就是儒家的祖坟所在，当然要拼了命的保护。这无可厚非。

无论是否信仰儒家，祖宗崇拜在目前的中国社会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客观存在的文化习俗。而且，前文已经说过，曲阜不仅是儒家的祖宗坟墓所在，对中国文化的象征性意义也是不容忽视的。在这样的地方修建一座比孔庙大成殿还要高的建筑，这不就是本文一开头就说的“你家坟头来种树”吗？当然会被视为对儒家和中国传统文化的挑衅。

曲阜孔庙

而当地修建基督教堂的理由也显得十分牵强。前文提到的新华社报道称，曲阜当地现有一个教堂，但是简易的铁皮房，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所以要新修一个教堂。这当然没问题。问题是，同一个报道中提到，曲阜有一万多人信仰基督教，所以要修建一座能够容纳三千人同时做礼拜的大教堂，这未免说不通。

报道中没有提到曲阜信仰基督教的人的具体数字，就算按照1.5万人的中间数算，这就要建一个容纳三千人的教堂，相当于要让当地五分之一的人同时在一起做礼拜。如果这样算，那在信仰基督教的人更多的地方，比如北京，肯定会远远超过这一数字，按照同样的比例，得建一个足够容纳多少人的教堂？恐怕就是鸟巢的规模也不够。

因此，有人认为要把教堂的规模设计得这么大，这么高，离孔庙又这么近，显然是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孔庙，就不无道理了。——甚至还可以很合理的怀疑，这个设计方案多少受到了风水理论的影响。

至于全国基督教协会高层人士说，不同宗教之间要相互尊重，这当然包括应当包括尊重对方的宗教习俗。可是从这个设计方案看，丝毫看不出来基督教相关方面在设计的时候对儒家和中国传统文化习俗的尊重，反而有故意挑衅之嫌。

退一步说，在许多地方，对类似建筑群周边的建筑都有一定的设计要求，比如杭州就对西湖周边建筑的高度有要求。曲阜当地应该十分清楚孔庙、孔府、孔林的历史地位和知名度，显然属于当地应当重点保护的文化旅游资源。那么当地要在离孔庙仅三公里的地方修建一座比孔庙核心建筑还要高的基督教堂，当地政府难道没有考虑到文化旅游资源保护吗？

随着全球化程度日益加深，人的流动性也在加速，宗教和文化日趋多元不可避免。不同宗教文化社会群体之间如何和谐相处，而不是使之走向“文化的冲突”，这是全世界都面临的难题。但正因为难，所以尤其需要以审慎的态度理解和尊重对方，而不能只是要求别人包容自己，自己却丝毫都不尊重别人。

责任编辑：梁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