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鑫】读王岱舆论《正教真诠》论“孝”

栏目:儒回(伊)对话
发布时间:2016-02-28 22: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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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王岱舆论《正教真诠》论“孝”

作者:杨鑫

来源:端庄文艺周刊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正月二十日己卯

           耶稣2016年2月27日

 

 

 

春节得闲,翻看王岱舆的《正教真诠》,看了几段,立觉于自身修养十分有益,遂不敢小视。王的书读起来既轻松,又劳累。文辞畅达,譬喻生动,故读来兴致盎然;所论之理针针见血,直戳吾人身上之大病患,故常常后背流汗。

 

其论孝,先引穆教之经曰:“真主之喜,寄于人子父母所喜之间。”言下之意,孝顺父母,就是顺从真主。设在儒家,孝顺父母,即是顺应宇宙一体之生意(仁)。后者皆为前者的根源。在儒家,天之喜是生意。二月间,草长莺飞,万物萌动,即天之喜悦。人之喜,若得其正,即是当喜之喜。此时,人之喜之于人的处境,恰如天之喜(生意)之于二月的世界。人之怒亦如天之怒,如盛夏天雷震怒之怒,鲜花怒放之怒。怒即一种阳气充盈,喷薄而出的情状;喜则是阳气初生,微微萌动的情状。人是乾坤造化而成,人之喜怒自是出于乾坤。仁义礼智,连同其端倪,恻隐、羞恶、是非、辞让亦是出于阴阳造化。唯物主义认为天的喜怒哀乐,或真主的喜都是对人情的比拟,实不究竟——这并未回答人情的根源是什么。人情以至于德行,都是出自一根本的意志(天地之心,或者真主)。这一点,是孔穆二教都可以接受的。究竟是出于宇宙生生不息的意志,还是出于真主的意志,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搁置。要之,对于修身而言,二者可以相通。

 

对于儒者,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因为身心家国天下,都在一体之仁下,所以父亲的志,亦是宇宙生生之志。继承父亲的行事方式,也是一体之生意的流行。所以孝顺,意味着“无改于父之道”(尤其在父亲行事合乎天道的时候)。父子之道和天道,一定是不违逆的。儒家的圣人中,孝的典型是舜。舜在那样的家庭,都可以做到孝,而不违背道义,更何况一般的家庭。

 

吾人很多时候做不到孝,尤其做不到“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因为时代变化太大了,我们常常觉得自己比父母更正确,更合道。我们往往觉得自己比父母更能代表道。在父母给我们购入一台家电的时候,我们或会埋怨父母买贵了,他们不会网购。似乎我们的“志”更能接上宇宙的“志”。可是,多一点钱,少一点钱,这太不重要了。父母为我们购入一台家电,这是一种慈爱,想让我们生活更好。他们这种慈爱之心甚至会让他们受骗,轻信商场的推销员,多花冤枉钱,但宇宙在乎这点钱吗?若有真主,真主在乎这个钱吗?“真主之喜,寄于人子父母所喜之间”,诚不在人子之喜也!这一点,吾人做得太欠缺了,这是不知道。诚如王岱舆说:“经云:‘尔等拜主,尔等孝亲。’是故事主以下莫大乎事亲。孝也者,其为人之本欤。”很多儒家的教义,通过穆教的经文,可以再去咀嚼,再去领会。

 

在儒家,父慈子孝,孝慈是不一样的。二者的关系,一阴一阳,是互根的。二者在程度、方式上,都是完全不同的。对待父母的时候,我以前常想,要对父母好,要加倍地偿还他们的恩情。读王岱舆的书,我发现这种心态根本上是不对的。人子应该领会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像父母对自己那样对父母好,并且尽可能对父母好。这本来就是宇宙生生意志的呈现方式,人是如此,自然也是如此。许多人父母是农民,自己有很多钱,很高的社会地位,于是把父母安顿在豪华的房屋里,给他找很贵的保姆。这样,他便觉得自己给父母的远远比父母给自己的多了。其实差得远。原来父母给她一块钱,这里面包含的恩情,是这个孩子如今一天花一万块钱侍奉父母都比不上的。(亦即王岱舆所论穆教“世荣世辱”与“真荣真辱”之别。)就我的经验,一般而言,只有认识到自己不可能像父母对待自己那样对待父母那么好,才能真的对父母好一些。

 

王岱舆说:“亲恩子孝,远如天壤。”孩子比父母差得太远了。王岱舆列出三条。其一,“亲之抚育,本于心念;子之孝养,多守礼节。”其二,“侍亲疾苦,虽无怨念,久之则望其死;抚子病患,纵极劳苦,久之犹忆其生。”其三,“亲之思子,无有时度;子之慕亲,犹有限量。”

 

我想,王不仅是要指出子女侍奉父母的不足,更是要指明,在本体论上,父母的慈爱远远大于子女的孝顺。这本是品物流行之理。同时,这个孝也不止是父母给我的,我要还给父母,而是直接和道相关的。父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因为这是宇宙生生意志的实现。同样的,我也要对我的子女这么好,把这种仁爱之心传下去。这就是仁心的流行,就是大化流行。干知坤能,以此仁心知,以此仁心能。此仁心是世上最简易之物,又是最广大悉备,范围天地之物。所以无论是儒家,还是穆教,根本的孝顺,一定是指向后代的,志向天(真主)的。事亲就是事天(一如穆教“尔等拜主,尔等孝亲”)。现在,很多人把养育子女视作一种投资,回报父母视作一种偿还,其弊大矣。

 

王岱舆把孝分成三品:身、心、命。身者,供养父母,犬马皆有之;心者,就是有孝心,所以可“常孝”;命者,是父母死后的事情,“意归考祖”。死后之孝,意归考祖,在儒家,近则“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远则“慎终追远”。总之谨守家道,不失家学。所谓家学,即家族祖宗为人之道。王岱舆说:“正教(穆教)之道,不孝有五,绝后为大。”此绝后不是没有子嗣,而是“失学”。

 

这里,王岱舆对儒家经典《大学》和穆教的孝道有个会通。

 

穆教的不孝,有五点。1、不认主,2、不体圣,3、不亲贤,4、不生理,5、不习学。圣人,如穆罕默德,那就是直接认主。王岱舆称“认主而后心正”。而贤者,就要体贴圣人言行。王岱舆称“体圣而后意诚”。王岱舆称,圣人是“自诚明”,贤者是“自明诚”。放在《大学》的文脉中,意诚而后心正,就是通过体会贤人的言行,进一步去认主;心正而后身修(王岱舆:“亲贤而后身修”),即,一旦认主,一定会去亲近贤人,那么就做到了修身;身修而后家齐(王岱舆:生理而后家齐),即,做到了体圣、认主、亲贤,那么家庭就有了长幼之序,就有了理,此理既是文理之理,即长幼之序,又是生生之理,盖有此秩序,那么自然可以家道兴隆;家齐而后国治(王岱舆:“习学而后国治”),即,将家的秩序推致到国,体圣一定会去认主、圣人之为圣人,盖其认主,认主必定亲贤,亲贤必定生理,所以都是一回事,一个“学”,习此学,则天下之事毕矣。

 

明儒王心斋讲孝则说保身,并且说身就是身心家国天下这个大身。孝本来就是贯穿整个人伦的,不然家齐如何可以国治?这么一想,孝本来就包含学的传承(本质上是宇宙生生意志的传递),说“无后为大”是失学,亦无不可。王心斋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怀孕生下波石(心斋大弟子),醒来对妻子说,你给我生了五个孩子,我自己生了一个孩子。(此即以一象征的方式暗示出“后代”与“后学”之间的关系。)心斋尤其强调遵道尊身,身与道同尊。身之所以与道同尊,盖身是道的载体,即“学”的载体。

 

可见,王岱舆对穆教义理和儒家经典的会通,并不是强和,而是看到了二者之间深层的联系。因为深得之,所以王岱舆下笔稳健,常常直接批评儒家一些成论,甚至有一些“千古未发之言”。如历来有学者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解释舜的“不告而娶”。王岱舆找出六个理由反驳这个论点,兹不论述。

 

对于不告而娶这件事,王岱舆给出一个“千古未发”之论。王推测,舜不告而娶,其时必是君命舜娶。如果舜告诉瞽叟,瞽叟不同意,那么瞽叟必违逆君命。舜为了不让父亲担此过失,故向父亲隐瞒自己的婚事。真正的孝子,必定能为了父亲,担起不孝之名,是至孝也!

 

儒家有个相反的例子,就是早年的曾子。曾子早年被父亲打,用大棍子,打得昏死过去。曾子一声不吭。别人知道这件事情,都称赞曾子孝顺。孔子却大批曾子,说他不孝。盖曾子未尝想过,若是自己死了,一方面父亲多么伤心,另一方面父亲便做得个父不父。孔子也是举出舜的例子批评早年的曾子,人子应当“大杖逃,小杖受”,这才是孝。

 

无论舜不告而娶是什么原因,王岱舆如此阐释,对我们作为人子,是很受用的。经如此一番解释,则不能以忠君为借口,为自己不孝开脱。孝不能全,忠之全必是伪全,必是徒有忠之名。王岱舆说:“忠孝两全,方成正教。”我想,儒家亦是如此。即便舜窃负而逃,也必是逃于四海之滨,盖四海之外不是王土,便成全了忠和孝。如果我们日常生活中发生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必是自己的忠也没做好,孝也没做好。这恰恰是个反省的契机——行有不得己,反求诸身!

 

是文因马君所邀,写一二读王岱舆著作的感想。初不知如何下笔,故只就“孝”一事论之。我非穆教人士,亦不曾看过穆教典籍。初看王岱舆论真一、元始、前定、普慈等等,为之叹服,其中不乏吾教所未强调,确对吾教有益之理。是书有意纠宋儒之偏,言辞恳切,略无意气之争。儒者可以此反观。

 

杨鑫·中山大學博雅學院·中國哲學博士在讀

2016-2-27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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