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豫”卦随感

作者：孙铁骑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正月廿一日庚辰

           耶稣2016年2月28日

人生莫不欲避苦而求乐，此为生命本能之价值追求。但何为人生之真乐？却因不同之生命认知与修证而有不同答案。世俗人生无不求外在之物欲享乐，故而金钱人生成为众人之渴望。而于此物欲横流之中，又总有几个异于群类之人，或厌世悲歌，或出世离尘，或游世自好，或济世利人。哪种人生才是真乐之人生呢？如庄子所言：“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豫者，乐也。“豫”卦，示人以如何得人生真乐之道也。易道生生，中国哲学之本体为生生之道，故人生之真乐本于生生，发于生生，合于生生，顺于生生。人生之一切物欲享乐，当其合于生生之时则为真乐，背于生生之时则为假乐真苦。如世俗人生多以纵欲而行为大乐，声色犬马之中似乎已尽享人间之乐，而以道眼观之，过份之享乐恰为伤生害性，违背生生之道，实为肉身负累之苦。故《彖》言“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

合于生生，顺以性命之理，以道为尊，才得生命之真乐。而平治天下，安邦定国，一切政治统治之根基，亦根源于此。社会治理之根本，非在于完美体制之建立，而在于生命文化之弘扬，使每一生命个体在任何境遇中都能自得其生命本然之乐，得生命终极之安顿，则社会自然安定。如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三日不火食，仍能弦歌不掇，乐其道而不倦。如此之人不只安己，亦能安人，自然为安邦定国之良才。无如现代人于穷奢极欲中却空虚无聊，甚而吸毒自杀，如此之人不祸乱社会已是万幸，如何可利于家邦？纵有所谓完美之体制，亦不能救人命于自暴自弃。世间万象，尽可作两种区别：合于生生之道而安然快乐，背于生生之道而沉沦痛苦。此为天地自然之道本来如此，非理论设计，非理性推论。由天地自然到社会人生，无不如此。故卦辞言“豫，利建侯行师”，《彖》释以“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

观日月之运行，四季之轮回，无不景然有序，恒久不息，皆顺于生生自然之道而得其长久也。圣人法天而行，亦顺于生生自然之道而得自身生命之安顿，并以之教化社会，整饬人伦物理，使人心自然说服而少用刑罚。故《彖》言“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

由此可见，人生之苦乐，似简单而实微妙。唯圣人知微知著，乐其所当乐，乐其所真乐。故《彖》赞以“豫之时义大矣哉！”

如果人生只以快乐为目的，则必然忧在其中。因“有物斯有对”，快乐永远与痛苦相伴而行，实乃一体之两面，故得其一半，必有另一半相随。只有尊道而行，志于求道，方可得超越俗言之“快乐”与“痛苦”之上之“真乐”（庄子称“至乐”）。故初爻言“鸣豫，凶”。现代人张嘴即言“追求快乐”，浮于生命之表象，却不知生命之本质是什么，从而得到的只能是痛苦。

故人生当谨慎，辨是与非，知微知彰，知所取舍，中正自守，乐其所当乐，贞正于道，方保吉祥。如鸟立石上，当知处非其地，不可长久，早入林中，方可得安。故二爻言“介于石，不终日，贞吉”，释以“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而现实人生，诱惑多多，诸般享乐，难以言诠，而真正合于生生者，不多也。而万般享乐之后，却换不得身心和谐康健与生命之安顿，纵有悔恨，亦不知悔于何处，故而享乐者只好以此生已经享受过，死而无憾来解劝自己了，而未得享乐者更是徒羡他人，抱憾而终。故三爻言“盱豫，悔，迟有悔”，释以“盱豫有悔，位不当也”。

本于生生，穷理尽性，知生命之损益，自觉避损行益，错外时空之假，修内时空之真，自然得生命之大自在、大快乐。此为孔子“志于道”之真义，实不待于外而得大行其志也，求在己而得在内也。故四爻言“由豫，大有得”，释以“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而君子能修此生命之道，得生命之安顿与真乐，则自然“德不孤，必有邻”，自会有志同道合之朋友相聚而来。故卦辞又言“勿疑，朋盍簪”。

而此生生之大道，生命之真乐，又有几人能识？纵然能识能知，又有几人能践行到底呢？故世间永远是得道之人少，求道之人多，只论道、不求道之人更多，不论道、反蔑道之人更比比皆是。故修道之人，永远为众人之所不解，甚而非议之，为俗众所不容，所谓“下士闻道，大笑之”。故五爻言“贞疾”，释以“六五贞疾，乘刚也”。但道之所在，恒且久者也，生命之长久，生命之真乐，恒中生生而我命在我不在天，唯修道者能真得之。故五爻又言“恒不死”，释以“恒不死，中未亡也”。

故放眼世间之享乐，皆醉生梦死之快乐也。天下昏昏，如何可得生命之长久，生命之安顿，生命之真乐呢？故上爻言“冥豫成”，释以“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故知命者当早日觉醒，早做决断，回归生命之正途，求生命之真乐，方可无咎。故上爻又言“有渝无咎”。

“豫”卦上震下坤，雷出地上之象。雷动万物使之复苏，大地博厚而育万物生长，而万物亦顺天地自然之理而各正性命，合于生生而得生命之蓬勃。圣人遵从此生命自然之理而求生命之真乐，上而中和于天道之生生流行，下而扎根于祖先之生命赋予。从而乐得深沉，乐久远，乐得坚实，乐得永恒。故《象》言“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责任编辑：葛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