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熹】曲阜三教走访记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6-02-29 20:3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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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三教走访记

作者:陆学熹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首发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正月廿二日辛巳

           耶稣2016年2月29日

 

 

 

2016年2月中旬,年味还未散尽,我们华东某省委党校一行六人,到山东曲阜参观考察。同行中有宗教学专业的学者,在制定参观计划时她力主三教同访,所以前后三天,我们第一日去孔府、孔庙,第二日上午去孔林、孔子研究院,下午乘车去邹城,参观孟庙、孟府,第三日更走访了争议声中的曲阜基督教堂,为了比较,又到了曲阜清真寺。

 

关于曲阜和三孔,不需要多作介绍,这里只讲我的一些零散的见闻和感受。

 

曲阜是儒学圣地,气象尊严,政府有意强化古城风貌,核心区域强制要求所有建筑均为仿古架构,且高度不得超过孔庙大成殿。一眼看去似乎古色古香,可“人心不古”的老话却在这里得到了一次次的验证:景区附近饭店宰客是全国通病,曲阜当然也不例外,孔庙东侧的儒林聚大酒店、陋巷北首的无名饺子馆,都留下了我们失望的感叹;路旁追着我们兜售孔子画册的中年妇女,喋喋不休也就罢了,拉拉扯扯也能用上,我们一个男老师不堪身体接触,乖乖掏钱;出租车私自改表早有耳闻,这次亲身验证了,从高铁站到孔庙,同一路线去时打表25回时35,从孔庙到孟庙,去时68回时56,有发票为证,绝无虚言。凡此种种,当然是市场经济大潮下司空见惯的普遍现象,可出现在曲阜,更让人唏嘘。

 

三孔我来过多次,同行者则多为首访。大家虽是党校教师,却也对传统文化抱有“温情的敬意”。只有我是学中哲出身,研究宋明理学,自然以儒为宗,但其他那些学马列、讲马列的同事,表现出的崇敬和喜爱其实超出了我的意料。举一个例子,到孔林参观孔子墓,我以为大家肃立沉思已是极限,可领导主动提出购买大花篮敬献,毫不避讳在红幅上写出党校的名称,之后所有人又都依次叩首行礼,至少看上去颇为虔诚。无论专业如何,究竟是文人,究竟是中国文人,孔子的至圣地位是埋藏在内心中的,这个民族的文化血脉一直在流淌。党校姓党,党校的主业主课是讲党的理论,但现在党的高层也很重视传统文化,我们这些在党校中传播传统文化的人,生存的夹缝越来越大了。

 

可问题总是复杂的,借习总余风,孔子研究院威名远扬,但我们真没想到一个“研究院”也成了可以售卖门票的景点。门票还不便宜,而且不提供无偿讲解。里面是有一些可以参观的雕塑、广场、会堂、展览,但我只能给一个总的评价:平淡无奇。也不尽然,确有“奇”处。大门便是一奇,宏伟的门楼两侧各有一个巨幅宣传海报,左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右为习总的照片、语录。研究院内部还有一奇,会议室也能成景点。哪个会议室?当然是那个会议室,那个习总和相关学者进行了座谈的会议室。古有帝王师,今日师帝王,识时务者为俊杰,中国传统文化与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相结合,这两“奇”或许价值非凡。

 

沸沸扬扬的曲阜基督教堂事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但不知道有多少学者慕名而来亲身考察,我们倒是不揣冒昧自己找了过去。教堂还未建起,目前只是教棚,建在一个普通的大院里。这个大院在曲阜市城区东南方向,鲁城街道葛家庄,根据百度地图,孔庙大成殿与这里的直线距离刚好是3千米。大院大门朝西,两侧各挂一个牌子,分别写着“曲阜市基督教两会”和“曲阜市礼拜堂筹建办公室”,铁栏杆大门敞开着,我们直接走了进去。院子分成四块区域:西北侧是一排平房,根据说明,应该是“主日学”“诗班”等等的办公室;东北侧是一块空地,停了一些汽车、电动车、自行车,还种植了一些蔬菜;西南侧也是一排平房,应该是厨房一类的,房前很多中年男女在择菜准备做饭;东南侧就是现有的教棚,网上也有不少图片了,坐东向西,规模不小;教棚和厨房之间还有两间屋,是牧师的办公室。

 

我们站了一会,有个中年妇女迎上来。宗教学的那位老师告诉她我们的身份,说我们从网上了解了建教堂的争议,希望来实地探访,并表明了态度,就是“没有态度”,仅仅希望了解一些情况。她很热情的欢迎,把我们称呼为“上级政府的”,引我们进了牧师办公室。这个教堂只有一个牧师,姓翟,本地人,也来和我们座谈。翟牧师显然见闻要广一些,虽然也有问必答,但明显有所保留。他对这件事的基本看法:原在曲阜西关的老基督教堂已有百年历史,但现在地皮和建筑都已经被当地村民占用,所以政府置换了这片土地用于新教堂的建设,这是政府落实宗教政策的表现,是合理合法的;信仰与文化不同,基督教是宗教信仰,儒学是文化传统,宗教信仰解决人的终极追求问题,建基督教堂是为了满足本地基督徒进行宗教活动的需要,与儒学文化无关,他们也不是要与儒学作对;现在只建成了临时性的教棚,条件简陋,冬冷夏热,对教徒很不人道。

 

这里对他的观点不作评价,再介绍一些他讲的其他情况。关于教徒数量,曲阜现有基督教徒约八千,每次宗教活动来参加的都有数百人;关于资金筹集,建教堂所需资金全部为教会自筹,政府不出资,我们问资金是否充足,他不作明确回答,只说信仰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具体事宜还有一个主任在管理;因为并未正式开建,所以没有人直接来这里进行抗议活动,主要是网上舆论压力大,导致政府在审批上非常谨慎,迟迟不能开工。

 

他还向我们展示了三幅教堂设计图,一副是最早的设计,哥特式、宏伟壮观,2010年之后被否决了,另两幅是现在的备选。备选的两幅之间差别不大,都比最早的设计有所缩小,因为一定要保证不超过24米,即孔庙大成殿的高度。都是仿古式建筑,乍一看和北大图书馆有些相似,当然要小的多。不同之处在于一个设计屋顶上加了十字架。政府当然希望不用十字架,这样看上去就是一座普通的仿古建筑,不那么敏感,但教会显然有自己的考虑,所以还未最终确定。

 

翟牧师、那位中年妇女以及其他一些工作人员对我们都非常客气,明显不是很自然,感觉不像经常有人来这里访问。座谈之后我们到教棚里听了一会教徒唱赞美诗、祷告,翟牧师开始讲经,我们就离开了。院子里的人们还在为午餐做着准备,世俗生活与宗教生活较为和谐的贯穿在一起。我想,“这件事”和“这些人”要分开,曲阜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圣城”,可“圣城”里也确实有这么一些基督徒,这就考验地方政府的执政能力了。

 

接着去清真寺。当儒学和基督教在曲阜“相遇”并“冲突”的时候,好事者自然把伊斯兰教也拉了进来,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去看看。曲阜清真寺已经成了很多敌视儒学的人嘲笑儒家的借口,你们大张旗鼓的反对建基督教堂,离孔庙更近的清真寺为什么不去拆了它?我相信这其中的问题当然很复杂,但直观的讲,清真寺确实离孔庙太近了。

 

曲阜清真寺坐西向东,直面故城墙,在孔庙以西,与大成殿几乎平行。根据百度地图,清真寺与大成殿之间的直线距离仅有680米。我们乘车前往,离得很远就看到了标志性的绿色圆屋顶,在一片式样大致相同的复古建筑中,清真寺十分显眼。

 

大门敞开,既没有保安,也没有信徒,我们信步而入。这个清真寺规模不大,也是只有一个院落,东面是沿街房,西面是主堂,三层,算上尖顶也一定不会超过24米,毕竟这是曲阜核心区域,有明确的规定。主堂门匾上“认主独一”几个大字十分醒目,现在没有宗教活动,大门紧锁,连院子里也一个人没有。院子南北两侧各有一个碑亭,南面有两块碑,分别刻着“以儒释经,立教化民”和“亘古清真”,北面的碑刻的是《重建曲阜清真寺碑记》,根据碑文,这座清真寺是2002年重修的。碑上还刻有捐助者的名单,使我稍显意外的是有很多政府机构列名其上。

 

我们转了一会,有些无趣,正准备离开,一个中年妇女从沿街房走出来。原来她是本寺阿訇的夫人,在沿街房经营一家羊肉店,同时负责本寺日常杂务的管理。了解我们的身份和目的后,她也很热情的向我们介绍了一些情况,不久阿訇从外面回来,她就回羊肉店去了,由阿訇继续向我们讲述。

 

几乎是例行公事一般,他首先向我们强调伊斯兰教和恐怖主义并不能划等号。随后我们聊起基督教堂事件,同为宗教界人士,阿訇自然也有关注,他的看法当然很官方:宗教信仰自由,要维护信教者的基本权利,同时要考虑曲阜本地具体情况。除此之外,他也简单介绍了曲阜伊斯兰教的发展和这座清真寺。曲阜现有三千穆斯林,主要由三部分人构成:本地回民、西部来此地开拉面馆的、外地到曲阜师范大学读书的穆斯林。其中信仰最为坚定的是开拉面馆的,其次是大学生穆斯林,平时来这里参加宗教活动的也主要是这两部分人,每次约有五十人,本地回民的信仰已经很薄弱了。这座清真寺也有百年历史,而且原址就在此处,设计规模也不大,所以本世纪初重修时没有太大的阻力。

 

让我颇有感触的是另外两件事,一是他不无得意地讲到当初设计重修方案时,虽然规模有所控制,但在样式上却坚定要求完全按照伊斯兰传统,为的就是在整体的传统中国古建筑风格氛围中凸显出清真寺的独特性。他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正是这个效果。而且这座清真寺建好后,在教内有一定的名望,接待过不少教内教外、国内国外的贵宾。二是他对什么是最好的信徒的看法。他认为通过血统传教远不如通过书籍传教,那些受过高等教育之后皈依的新信徒才是伊斯兰教最可宝贵的财富。一个县级市的阿訇有这样的观点,让我有些惊讶,而且他对“儒回对话”也有相当的了解,并为我们解释了“以儒释经”碑文的内涵。

 

我们访问的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其他人进出清真寺,这种冷落也出乎我的意料。比较起来,三孔本来是神圣的,但却成了景区,在不举行重大活动的时候,神圣感并不强烈、而世俗生活是缺席的;基督教堂在争议中搁置建设,教徒们在简陋的临时性建筑中过着世俗与神圣融合在一起的生活;清真寺则表现为一种“谦逊的骄傲”,阿訇夫妻守护着儒学圣地边一块“绿”土。儒学是否是宗教暂且不论,我们统称为三教吧。三教在曲阜以一种独特的态势并存着,以后会如何发展呢?我不知道,我愿意继续观察。

 

以上所有关于基督教堂和清真寺的内容,都是我们参观访问所得,没有查阅相关资料。我相信学术文献和政府部门的文件里一定有更多更翔实的信息,但出自牧师和阿訇本人的言论,也许别有一番意义。这两位似乎都不是能文的学者,除了交谈,我们很难获知他们的意见。就我本人而言,两人给我的印象都还好,绝非狡诈之徒,应是正人君子。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作为儒学的信从者,我希望曲阜未来的宗教存在更加纯粹。

 

责任编辑:葛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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