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29条：君子素其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

作者：严思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原载于  常州市孔子思想研习会  网站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正月十七日丙子

　　　耶稣2016年2月24日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晳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1】，是意何如？”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2】；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3】。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4】。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1】及曾晳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

《论语·公冶长》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

《传习录》257条汝中曰：“观‘仲尼与曾点言志’一章略见”。先生曰：“然。以此章观之，圣人何等宽洪包含气象！且为师者问志于群弟子，三子皆整顿以对，至于曾点，飘飘然不看那三子在眼，自去鼓起瑟来，何等狂态。及至言志，又不对师之问目，都是狂言。设在伊川，或斥骂起来了。圣人乃复称许他，何等气象”！

疏解：

孔子推荐漆雕开做官，漆雕开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听了以后非常高兴。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儒家主张事功或外王事业都要从内在德性上自然扩充出去，“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三子任政事礼乐，都不是求诸己而自然拓展出去，“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曾点之学不及颜子，孔子称赞颜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但曾点算得上狂狷之士。须注意，“狂者进取”，所谓进取，不是从事功而是从修身立德上说的，阳明先生所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声利纷华之染，无所累其衷，真有凤凰翔于千仞气象”。孔门四科十哲中，孔子最看重德行，其次才是言语、政事与文学。

【2】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

《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论语·雍也》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疏解：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阳明先生曰“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内在的德性为大本之“中”，外王事业则为达道之“和”，事业从自性中涵养扩充出去，是“弘道”而不仅仅是事功。孟子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子路勇猛果断，子贡智虑通达，冉有多才多艺，对于各自履行的职务来说，其才具绰绰有余，但内在德性不够圆满，“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只可谓具臣。

【3】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

《中庸》14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孟子·离娄下》：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

《传习录》218条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薄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薄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

《传习录》241条阳明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总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

疏解：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其位而行”如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素者，平常也，恒久也，但“素”在这里是作动词用，其实即是时中之“时”。“素其位而行”即率性而行，或曰“时措之宜也”。所谓“不外”，不是不外于“位”如富贵、贫贱、夷狄、患难，而是不外于“性”。“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通常解释为：富贵，就做富贵人该做的事，贫贱，就做贫贱人该做的事。这就是把“不外”理解为不外于富贵、贫贱之“位”，如生于富贵之家，不做贫贱人该做的事。如此理解“不外”，其实还是落入“汝器也”的境地。

“素富贵”其实是把富贵作为一物给“格”了，“行乎富贵”之“行”从“正心”中开出，而不是从“富贵”之位中发出。“行乎富贵，行乎贫贱”之“行”为性德之行，即是“道”。“行乎富贵，行乎贫贱”，无论做什么都在弘道，富贵与贫贱对于君子弘道来说打通为一，“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都只是弘道的中介，此所谓“无入而不自得”。“行”为始条理，“得”乃终条理，孟子所谓“金声而玉振之也”。阳明先生曰：“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亘古亘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

【4】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

《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

《论语·公冶长》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

《传习录》56条：“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传习录拾遗》问:“许鲁斋言学者以治生为首务,先生以为误人,何也?岂士之贫,可坐守不经营耶”?先生曰：“但言学者治生上，尽有工夫则可。若以治生为首务，使学者汲汲营利，断不可也。且天下首务，孰有急于讲学耶？虽治生亦是讲学中事，但不可以之为首务，徒启营利之心。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何妨于学？学何贰于治生”？

疏解：

“但言学者治生上,尽有工夫则可”与“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须领会其中的差别，前者为“主一”，后者为“逐物”。“治生上,尽有工夫”，即“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孟子所谓“动容周旋中礼，盛德之至矣”。虽终日做买卖，但“无入而不自得”，佛家所谓“担水砍柴皆是道，洒扫应对尽通玄”。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