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谦”卦随感

作者：孙铁骑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二月十三日壬寅

           耶稣2016年3月21日

人生总有局限，在形而下之世界中，无论处于何等位置，一切人、一切物、一切事皆为受限之存在。故智者知我生有限而不自以为是，知所敬畏，知所退让，知控制自我而不任意妄为，知如何于此有限之世界中悠游自处，先得一己生命之圆满，是为“古之学者为己”，是为知命君子。而小人则不知或无视人生之有限，自以为是，自大自傲，任意妄为，虽屡屡碰壁，却以之为命运之不济，而非命运之所限，如此自大无知之徒，即为孔子所言之“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谦”者，敬也，退也，虚也。此为生命实践与修为之动词也，而非标榜德性之名词或形容词也。故“谦”卦，即示人以如何于有限世界中自处之道也。

君子知人生有限，知命之所在，故自觉而不为无益于生命之事，不做非份之思与行，故能于此有限之生命存在中得生命之圆满。故卦辞言“谦，亨，君子有终”。

君子知命，非无理据，实乃法天而行。而天地之道，无声无息者也，故常为庸人所无视。唯求道君子，知天道尊严，虽无声息，却四时行，百物生，使万物被其恩泽，故孔子叹“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言哉！”；而地道卑下，却能承天而行，厚德载物，与天道同功。故《彖》言“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谦”道合于天地之厚德生生，故而六爻皆吉，为六十四卦中所少见。

“一阴一阳之谓道”，天地之间总有一种平衡，进退、损益、盈亏、善恶、得失、美丑，总是相伴而行，为一体之阴阳两面。故明道之君子知所取舍，以退为进，避损而益自来，去恶而善自至，有失而必有得，道家之守弱不争亦是此义，宗旨在于使自我保持在生生之平衡中。故《彖》言：“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君子谦卑自处，乃外时空之事也，于外在表现，为知生命之局限所在而主动退却也。君子于此外时空之谦卑自处，恰为内修性命，增益内时空修为之必须路径也，于内时空而言则为进也，是为“谦”道之以退（外时空）为进（内时空）之深义也。君子所求，性命也，生命安顿之道也。而性命者，内时空之事也，于外时空谦卑自处，于内时空修炼性命，才能得生命之圆满，而无所不吉也。故初爻言“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释以“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自牧”者，内修也，非外求之事也。

君子内修性命，方能动而合道，言而有物，兼济天下，由“诚于中而形而外”也。故二爻言“鸣谦，贞吉”，释以“鸣谦贞吉，中心得也”。

君子知性命所在，勤而修之，纵有功名，非我性命所必须也，故不以之自高、自大也。君子所求者，性命之情也，内修而自得也，与天下人同有也，故可无私而与天下人共享也。唯天下人愚而不自觉也，是以“道不远人”，却“人之为道而远人”。故三爻言“劳谦，君子有终，吉”。君子所劳，性命之真也，生命之终极也，世人之所求而不能得者也，故释以“劳谦君子，万民服也”。

故君子谦卑自处，外而无所争，如孔子与颜子之“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内而修性命，求其在我者，是为必得而成之功也，故无不利之事也。故四爻言“无不利㧑谦”，释以“无不利㧑谦，不违则也”。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自修有成，而居尊位，则当兼善天下，以救世人，此为儒家入世担当之真精神。而君子之修身，虽可感召天下，使万民信服，但人有贤愚之别，总有不可教化，冥顽不灵之人，非但不可教，反而为害于世，故君子虽谦谦，亦当有不畏强暴，为民除害之大勇也，故知仁勇为儒家之三达德也。故五爻言“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释以“利用侵伐，征不服也”。

放眼人世，谦谦君子永远为少数，而世态之安定长久，恰有赖于此少数，而非庸庸之大众也。故君子于世，心忧天下，其志未酬，而生无所息，如“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坟如也，则知所息矣。”以此可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义也。故上爻言“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释以“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

“谦”卦上坤下艮，山入地中，地中有山之象。艮止也，成终而成始也，坤顺也，厚德载物也。山本高耸于地上，却退而止于地下，内蕴生生而厚积薄发也。君子观之而思损去生命外在之负累，增益生命内在之修为，不为已甚之事，损有余而补不足，以天下之大公合于自然之道也。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