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刚】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西政辅仁读书会无竟寓答问之二

栏目:演讲访谈
发布时间:2016-04-29 16: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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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刚

作者简介:柯小刚,男,西历一九七三年生,湖北大冶人,字如之,号无竟寓,北京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创建道里书院、同济复兴古典书院,著有《海德格尔与黑格尔时间思想比较研究》《在兹:错位中的天命发生》《思想的起兴》《道学导论(外篇)》《古典文教的现代新命》《心术与笔法:虞世南笔髓论注及书画讲稿》《生命的默化:当代社会的古典教育》等,编有《儒学与古典学评论(第一辑)》《诗经、诗教与中西古典诗学》等,译有《黑格尔:之前与之后》《尼各马可伦理学义疏》等。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西政辅仁读书会无竟寓答问之二

作者:柯小刚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道里书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三月廿三日辛巳

           耶稣2016年4月29日


 

 

 

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西政辅仁读书会无竟寓答问之二

 

李鸿均:很高兴见到柯老师,我想请教老师一个问题:施特劳斯和海德格尔都很期待现代性困境中东西方之间的交会,并且这个交会只能是根源之处的深层交会。柯老师学兼中西。很想听听柯老师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还想听听老师这几年潜入中学深处的感受。谢谢!

 

柯小刚:岂敢岂敢!你对我的褒扬,我不敢当。“学兼中西”、“潜入中学深处”:我宁愿把这两点看成你自己的学术追求,这是非常难得的。前者好像是站在沙坪坝顶上,纵目俯瞰;后者是沉潜本源,好像潜入嘉陵江底。这么高的境界我是差得远的,你可以努力达到。做学问真的是要这样:一方面要非常广博,眼界开阔;另一方面呢要耐住寂寞,坐冷板凳,一个问题钻就钻到很深。这两个方面有时候会矛盾,但是可以结合起来。禅宗有句话:“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意思大概可以相通。从这个观点来看现代性困境之下的中西古典交会问题,也是很有意义的。你提的问题,我想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来试着思考一下。

 

“中西古典心性的相逢”要求我们未来的学者要有一个广博的视野。在这次重庆古典学年会中,有人谈到这个问题。今天的古典学已经不太可能是单纯的中国经学或儒学,也不可能是纯粹希腊罗马的古典学,而是应该有一个更加广阔的视野。但这个广阔还不只是在知识意义上去了解更多的语言文化和文明传统等等,而是指对整个现代人类的处境、现代社会的状况有一个比较整全的把握。而这恰恰是日渐博学的现代学术最缺乏的维度。

 

譬如我听说在某高校的中国哲学专业里,做理学的和做经学的、做宋学的和做汉学的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佛、道,更被排除在外。西学也不学。这很可惜,没有前途。随着儒学越来越热,门户之争也在加重,很不健康。刚才路上唐杰说,有人统计现在中国每天在天上飞的有一百万人。我觉得也可以统计一下每天宣布自己是儒家的,可能至少也有一百个。各种背景的人投机到儒家里来争夺话语权,没时间读书。所以,这些年我回避了很多会议,埋头读书。什么港台大陆,什么经学理学,这个党那个派的,各种山头和奶酪我都没兴趣,也没时间。我宁愿坐在家里读书静坐,写字画画。

 

做西学古典的也有些问题需要反观自省。有些读了几页施派著作的青年学生自我陶醉、自我封闭得厉害,很轻浮,托付不起先贤和经典赋予的重任,无法面对现代人类生活的危机。读古书的封闭小圈子跟那种高度专业化的现代学院派共享一种傲娇。这是我想讲的第一点:要有一个古今中西的广阔视野。

 

当然,另一方面,儒家的门户和施派的小团体和那些弹簧专家、隧道专家、亚里士多德专家、训诂专家还是有区别的。古典小团体虽然在视野的广度上可能存在问题,但在比较深的内在修养上、对问题的深入体察上,是有优势的。至于学院派,一方面囿于专业化视野和封闭的小圈子,另一方面又缺乏生命的深度,最是可怜。但在现代社会,这种学术生活方式被打扮成学院正统,占有优势资源,糟蹋了很多优秀头脑,非常可叹。当然,比起不学无术、哗众取宠的“公知”(无论左派右派)来说,学院派又要好得多,因为他们至少是认真读书的。

 

上面两个意思结合到一起就是“极高明而道中庸”、“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这本来是古典学养的常识,无论中西。可是在现代化的学术生活中很少有人知道这种要求,知道后也很少有人相信,相信后很少有人去做,做的话很少有人能做到位。一方面,强调视野广博的人满天飞,他们看大量的书和文件。这种人喜欢开会,喜欢写论文,因为在所谓的论文和会议讨论里面,包括在讲课中,可以非常好的展现他的学识。反过来,一些比较喜欢自己做工夫的人呢,往往自我封闭得很严重,不爱与人交往、讨论,有时候会走火入魔。我见到过这样的学者和学生,有的以为自己就是圣人了。我们可以看到这两种毛病,现在都很突出。

 

我相信西方文明也好,中国文明也好,现在面临的是共同的现代性问题。施特劳斯和海德格尔都曾意识到中国文化传统的重要性,但当他们认识到的时候已经老了,没时间学了。那一代西方哲人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兴趣来深入阅读中国。而我们中国学古典学的年轻人,比如说重大博雅学院、中大博雅学院、人大博雅班,从本科阶段就开始学古希腊文、拉丁文。英文更是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学的。然后,我们现在又坐在一起读《论语》,读十三经,读诸子百家。这是什么气?这是文明复兴的生气。这样下去,所谓“根源深处的中西方交会”也许会在未来的中国发生。

 

这些年西方流行中国威胁论。但如果他们了解到中国学生发奋修习中西古典学问的状况,应该能感觉到这不是中国威胁论,而是中国帮助论。中国人开始担负全球责任,帮地球人的现代文明擦屁股。无论是中国文化里面曾经有的一些问题,在现代环境中扩大了的问题、新产生的问题,还是西方文明某些方面的缺陷导致的现代性问题,全球现代人类面临的问题,中国好学的年轻人都在思考,尝试应对和解决的可能性。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