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翼明著《论语新诠》出版暨自序
《论语新诠》,唐翼明著,岳麓书社2016年5月出版
我从此变成了孔子的信徒,我觉得孔子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导师。——唐翼明
【内容简介】
《论语新诠》是供一般读者阅读《论语》的普及读物。将《论语》中原本松散、零碎的原文,按不同的主题重新编排成23个专题,疏通障碍,加以解读,目的在帮助读者真正读懂《论语》,并结合现代的社会环境,吸取对今天有益的营养,建立健康正确的价值观。书后附有《论语》全文,以供读者阅读和参照。
【作者简介】
唐翼明,1942年生,湖南衡阳人,武汉大学硕士,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执教台湾多所大学,现任华中师范大学国学院院长。
【自序】
我是七岁那年开始读《论语》的。那是在乡下伯父家的私塾里,可惜两年后搞土地改革,伯父打成地主,私塾办不成了,《论语》也就没有读完。上中学的时候,初一的语文课本上还选了若干则《论语》,差不多都是我在私塾里就读过的。以后一直到高中,语文课本里文言文的成分越来越少,白话文的比例越来越大,《论语》《孟子》之类终至于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我高中毕业是1960年,正好碰上大饥荒,全国上下休养生息,文化界也暂时活跃起来。中华书局那时候连续出了好多《中华活页文选》,选的都是古代的名文。我很喜欢,便篇篇买、篇篇读。读来读去不满足了,就想把《四书》《五经》也找来从头读一遍。第一本想读的就是《论语》。那时候,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刚刚出版不久,我去书店买了一本。一个字一个字老老实实地读,每天晚上读二十页,一本四百页的书二十天就读完了。觉得兴味盎然,快乐无比。
从头至尾认认真真地读完《论语》是我探求生命意义的旅程中一次最重要的经验。《论语》为我的生命撑起了一张意义之网,价值之网,我的生命与精神有了一个坚实的支托。我从此变成了孔子的信徒,我觉得孔子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导师。
以后在生命心灵的旅行中,我无数次地回到《论语》,回到孔子。哪怕在美国留学十年,我的书架上也总有一本《论语》。那些年我读了许多西方哲人的名著,也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但我从来没有认为他们比孔子更高明。孔子的教导仍然是我赖以安身立命的支柱和进德修业的指南。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到各地去旅行,后来又到欧洲去旅行,发现在大多数像样的旅馆里,房间的床头柜上,总可以找到一本《圣经》。那是旅馆主人为旅客准备,供他们阅读和祷告用的。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带走,主人不会见怪,他会再放上一本,供下一个旅客使用。我那时就常常想,为什么我们中国旅馆不能这样做呢?中国旅馆的老板为什么不放一本《论语》供旅客阅读和使用呢?在入睡之前随便翻阅几段,温习温习孔夫子跟我们说了一些什么,不是挺好吗?信仰基督教的西方人相信上帝,相信人有原罪,他们经常不忘记向上帝祷告,向上帝忏悔,祈求上帝的宽恕和保佑。信仰伊斯兰教的人甚至每天要向真主祷告五次。中国人一般没有强烈的宗教信仰,中国人崇拜的是祖先和圣贤,特别是圣贤。如果说信仰基督教的人用《圣经》来教育自己、团结自己,信仰伊斯兰教的人用《古兰经》来教育自己、团结自己,那么我们中国人为什么不用《论语》来教育自己、团结自己呢?
中国的传统思想以儒家学说为中心。儒家文化是做人的文化。儒家文化认为不论一个人在社会上扮演什么角色,都要先把人做好。“做人”古人叫做“修身”,人人都要修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论语》就是一本教人如何修身的书。教人修身的书中国古代还有很多,但是《论语》是最早的一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本,最平实也最高明。《论语》并不教人什么具体的知识,尤其是今人所重视的那些工具性的知识。你要学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电脑乃至一切谋生的知识,请不要到《论语》里去找。《论语》只告诉你如何做人,如何让人成为人。
旧时的中国人只要认得字,没有不读《论语》的,小孩子发蒙的第一句话,多半就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然而今天的中国人,大多数已经不知道《论语》为何物了,即使是知识分子,甚至已经念完博士,没读过《论语》的也大有人在。不信你到大学随便找几个教授,包括文科教授,问他们有没有从头至尾认真读过《论语》,恐怕大部分都会说没有,而且并不脸红。因为从小到大就没人跟他说过,《论语》多么重要,《论语》是中国人一生中必读的书,而且是排在第一位的必读书。
直言之,《论语》就是中国人的圣经。“圣经”二字本来就是中国人用来指圣人的经典的,自从借来翻译西方的《新约》《旧约》(The Holy Bible)之后,倒好像变成西方专用的了。其实中国人自有圣经,就是《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与《五经》(《书》《诗》《易》《礼》《春秋》),这是中国文化在轴心时代(Axial Age)所形成的原创经典、核心经典。要今天的中国人通读《四书》《五经》可能不太现实,但是《论语》实在不能不读。《论语》不长,原文一共只有一万五千多字,《论语》也不难读,在《四书》《五经》中可说是最容易读的一本,只要你下定决心读,每天哪怕只读一百个字,半年也就读完了。
《论语》的注疏从古至今已经有了无数本,现在再来一本,有必要吗?我自己本来也有此疑问,所以虽然一直想为《论语》作一个选注本,却迟迟没有动笔。但是今年春天在长沙十翼书院举办的一次国学讲座上,跟几位青年听众的交流却让我改变了看法。一百年来的白话文运动和几十年来厚今薄古的应试教育,已经让我们的青年对古文、古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隔膜,从前不是问题的问题现在都成了问题,从前注者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注的东西,对现在的青年却成了非注不可的东西。何况时代不断地在前进,今天前进的速度尤其令人惊愕,对经典的诠释也就不能不快速更新。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就是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新见,常读常新,常解常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才能成为永不干涸的源头活水,滋养这个民族千年万载活泼泼的生命。
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我参考了许多古人和前辈的著作,“择其善者而从之”。亦间有一得之愚,但学殖荒落,未敢自信;成书匆促,疏误恐多,尚望读者有以教我。
唐翼明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日于汉上阅江楼
责任编辑:葛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