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竹青】义仓与中国村落的兴衰—渼陂义仓的故事

栏目:家风家训
发布时间:2016-08-16 11:4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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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仓与中国村落的兴衰—渼陂义仓的故事

作者:常竹青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 “互动吧”网站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七月十三日己巳

           耶稣2016年8月15日



 

“然则遇有干旱水溢,贫民迫于饥荒,将何以策?救治乎曰:莫如义仓。义仓者,仿古之常平仓之遗意,于公无损,于私有益。”

 

--江西吉安渼陂村《七十六都义仓碑记》民国四年

 

中国人向来敬天法祖,宗族和乡土观念极重,且安土重迁,历史上一旦找到一个合适的栖息地,便奋力扎根,生存下去。和平年代,一般耕读传家,奉儒家为信义,或者入朝为官,但晚年必定衣锦还乡,将所得收入回乡购置田地,修缮房屋,或者在外经商,以信义为本,成为富甲一方,也必定回乡购置田产,以便晚年落叶归根。

 

但往往世事变迁,遇到天灾人祸,病患匪患,政治变动,族人便朝不保夕,种种原因让族人不得不举祖外迁背景离乡。但迁徙路漫漫,刀兵饥恶无不无随时威胁着族人的生存,而即使能找到一地安息之地,也往往人生地不熟,没有田产,遇上灾年,则族人益加不能生存,同胞之情让乡里贤者痛心,所以多有德高望重者提议设立宗祠,以祖宗信仰维系族人凝聚力,以免迁徙中失散。隋一代,长孙平又倡议族中大户出义田,捐粮款,设立义仓,以预备灾荒,救助族亲,保族人、村落之安危乃至持续生存。

 

迁徙之族,称为客家,迁徙之地,往往聚族而居,以便相互照应。

 

义仓立,为宗族及村落建立了强大而稳定的共有经济,义田租给贫穷人,收取一定的租金缴纳义仓,加上富户及百姓自愿捐献,宛如一个家族/社区基金,于是祖宗祭祀有保障,灾难族人能赈济,族人求学有赞助,政府抓丁征税有人缴,婚丧嫁娶有人办,孤寡之人去世有地葬,公益事业。数年后,民风淳朴,人才辈出,宗族村落大治,竟无乞丐,人人崇文尚义,如此得以延续千年。

 

所以,义仓乃是宗族乡村之灵魂,自我修复之灵药,生命延续之保障。从历史上看,在每一个朝代,义仓都发挥了重要的社会修复、稳定和延续的重要功能,成为中国社会的稳定器和基石,并受到了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和保护。

 

吉安,古庐陵、吉州之地,元取“吉泰民安”之意,成为“吉安”。自古以来为南北水路要道,也是北方迁徙之地,保留着浓厚的客家文化。

 

在九百多年前的南宋初年,正值金灭北宋,陕西梁仕阶自户县举族辗转迁徙于此,在吉安建村,落地生根,因想念故土,取名“渼陂”,渼陂,乃古池名,在今中国陕西省户县西,源出终南山,西北流入涝水。

 

梁氏族人落户初期,自南宋至元,以宗祠及宗法制度稳固族人,明代中期,结合水路便利,开始经商,自清代,开始繁盛起来,并形成繁华的街市,到清光绪年间,渼陂达到鼎盛,形成四大家族,以经商为富,并于光绪四年(1878年)倡议建立七十六都义仓。

 

 

 

义仓设立后,主要发挥赈灾祭贫,救助穷人度过荒年,举办义学,资助穷人子弟读书,设立奖学金,奖励优秀的学并设立一直公益建筑队伍,专门为各村修路修桥,召之即来,义仓还设立义塚,如遇到抛尸路人且无人管者,义仓则购买棺木,将之安葬。此外,义仓还在当地设立文会等社区组织,讨论文学,公兴地方文教。如此共同构成了一个完善的义仓体系。

 

 

 

 

 

 

 

 

 

此义仓由渼陂二十个自然村及各宗族共建,每村派一人进行监督管理,设有会计出纳,制度严明,管理者都是不领工资的德高望重之老人或捐资多的族人,自立仓七十余年来,没有发生过一起贪污事件。

 

义仓建立后运行的七十余年间,曾多次修缮,发起募捐,并以碑文记载,据传有七八块之多,但多遗失,或被文物商贩盗走,或因文革时期损坏而无法找回,如今只遗存一块民国四年(1915年)的碑文,此碑文记载了渼陂七十六都义仓最后义仓募捐的胜举,二十余个自然村的各宗祠、社仓、族人,纷纷慷慨解囊,多者捐献一千二百石(约合30万斤)谷子和五百吊铜钱,少者也有三吊(4000个铜钱)。

 

 

 七十六都义仓碑记

 

古者耕三余一,耕九余三,盖重储蓄以备荒歉也,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着知荣辱”。然则遇有干旱水溢,贫民迫于饥荒,将何以策?救治乎曰:莫如义仓。

 

义仓者,仿古之常平仓之遗意,于公无损,于私有益。

 

飞鹏曰:余向有志未远焉,旋商诸胞叔赓臣堂叔发煌及诸弟庆绪、炳星、鼎铭、邵君、致中等劝其捐出重资,首先倡议,而诸公亦乐于赞成解囊相助,一时都中好善乐施之士,闻风而起,大书特书者踊跃而前,不数月而欸集。

 

飞鹏恐难持久,复又向家族谋一地点,建造积谷公所曰:义仓,由都中公举廉能正绅,长于计学者经理其事,以专责成自时厥后所存之谷,夏放秋收,计口领粮,乡里称便者,垂数十年于兹矣。

 

父老子弟,身被其泽者成鼓腹而嘻曰:盛哉,此举特不可无以表彰之也,语云:有功德于民者,宜俎豆以祀之,用视乐输之,多寡定主位之等级,输三百石者为上主,二百石者为中主,一百石者为次主,每逢岁冬举行祭典,亦崇德报功之。

 

然天下事,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今者事已告竣,因特纪其事之缘起,并将各乐输鸿名勒碑以志不忘,殆亦所谓饮水思源,由是为引。

 

二十年后的1935年,红军路过此地,在义仓创办列宁小学,又十五年后,随着新中国的建立和土改的推进,义仓被充公,成为学校。一百年后,渼陂村已经衰落,有能力和年轻人和中年人搬出了这座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古村落,只剩下老人依然在坚守,十年前,政府和旅游公司开始开发这里,将这里打造成了“中国庐陵文化第一村”和红色旅游景点,也被政府有关部分评委中国历史文化名村和省级保护单位,但义仓和这块碑都被人们遗弃在墙角的草丛中,义仓也被作为书画基地,因游客不太关注也被大门紧锁。

 

 

 

 

 

 

 

如果历史没有偶然和各种机缘,那么义仓和这块碑文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或者顶多是作为一个死的旅游观赏景点,跟这个村落的人们再无关系。

 

但幸运的是在六年前的某一天,吉安当地的一家公益组织青原色在附近的另外一个村—毛家村偶遇义仓,并根据古义仓精神发了第一个现代义仓—一勺米计划,此后五年,现代义仓又偶遇到成都爱有戏,并在义商“敦和”等企业和基金会的支持下,将现代义仓再度发扬光大,形成了涵盖义仓、义集、义学、义坊、义庄等诸多内容的现代义文化体系,如今已经扩展到二十五个城市一百七十余家公益组织共同推动,应因者古人创办义仓的义举,大家成立了“义仓学习网络”,以“复兴义仓文化,推动社区互助,恢复中国公益文化。

 

 

 

一百年后的今天,这群当代的义仓人意识到当年义仓的复兴之源地,重新回到江西吉安,走访毛家村义仓和渼陂义仓,并遇到这块碑文。百年后,这块记载着当年盛举的义仓碑再次走进人们的视野,于是他们和管理义仓的老人商量后,决定一起将这块石碑从草丛中扶起来,洗净,并共同解读碑文中古人给后人的留言。

 

 

 

 

 

义仓精神的传递,正是通过这样因缘,代代相传,一块碑文,一栋老屋,一座古村,一个记忆,都足以让祖辈们创立义仓的初心流淌在下一代人身上,也因为如此才总是能够拯救一个家族、一个村里,乃至我们的社会国家于危难之际。

 

如今中国和社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变,工业化、全球化、现代和城市化引发的生态危机、社会危机、文化传承,迅速摧毁了一个有一个的家族、村落、社区乃至民族和国家,人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自由,但也变得更加没有故乡和归属,社区的撕裂,关系的冷漠,人心也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加迷惘和自我,人们失去了从精神、社群到物体的所有的家园。而现代化所建立的脆弱的生活体系也激化了人与自然的矛盾,自然灾害可以分分钟把人的现代化系统击垮,并将所有的人都置于绝望的境地。

 

 

 

 

 

 

 

 

 

 

 

 

 

 

 

而义仓精神及其经验为我们的社会再造提供了一线的希望和可能性,义仓的精神倡导人人向善,根植于本土的“崇义”精神,能够最大限度地激活社区中的每一个人,并成为关心社区的新“公民”,彼此用义举让所在的社区充满温度和互助,让社会恢复活力,而义仓的一些功能及演变也可能提供了更多的回应当下问题的新的思路,建立社区为本的灾害应对体系,社区内生社区组织的自我培育,内生的自我修复、建设和文化传承,公共空间的开辟和活化,社区养老问题、留守儿童问题的回应,乃至通过传统仪式的来修复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些都提供了各种可能。

 

 责任编辑: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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