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做人好就是学问好——《论语新识•学而篇》第七章

栏目:散思随札
发布时间:2016-09-25 22: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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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强

作者简介:刘强,字守中,别号有竹居主人,笔名留白,西历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阳人。现任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原诗》主编。兼任贵阳孔学堂学术委员会委员、“世说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陶渊明研究会理事、上海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台湾东华大学等多所高校客座教授等。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儒学与古典诗学、文言小说的教学与研究。已发表学术论文及书评随笔200余篇,出版著作《世说新语会评》《有刺的书囊》《竹林七贤》《惊艳台湾》《世说学引论》《曾胡治兵语录导读》《古诗写意》《世说三昧》《魏晋风流》《穿越古典》《清世说新语校注》《论语新识》《世说新语研究史论》《世说新语资料汇编》《四书通讲》《世说新语新评》等二十余种。

做人好就是学问好——《论语新识•学而篇》第七章

作者:刘强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八月廿五庚戌

         耶稣2016年9月25日

 

 

 

  


《论语新识》,刘强著,岳麓书社2016年9月版。

 

1.7子夏①曰:“贤贤易色②,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③,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新注】

 

①  子夏:名卜商,字子夏,孔子晚年弟子,“孔门十哲”之一。少孔子四十四岁。

②  贤贤易色:两贤字,一作动词,尊敬义;一作名词,贤德义。易亦有两义:一作轻易,轻视;一作改易;今从前解。色,美色。贤贤易色,犹言尊重贤德,不重美色。一般以为,贤贤易色专指夫妇一伦,言为夫者应敬重妻子之贤德而忽略其外貌容色。

③  致其身:致,送达义。孔安国注:“尽忠节不爱其身。”

 

【新译】

 

子夏说:“对人(尤其对妻子)能敬重其贤德,忽略其美貌;侍奉父母能竭尽自己的心力;为君主(或国家)服务,临难遇险时能够挺身而出,殒身不恤;与朋友交往,说话诚实守信。这样的人虽然可能谦称自己没有学过什么,我也一定说他学习过了。”

 

【新识】

 

上章刚说完“亲仁”,此章便标举“贤贤”。《论语》各章次第编排之条理,于此可见一斑。而且,两章在内在结构上颇为相似,皆是前面谈“行”,后面谈“学”,前一章以“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收束,本章则以“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煞尾。这等于表明:“行”即是“学”,“有德行”便是“有学问”,“行得好”便是“学得好”。反过来说,仅把书本知识学好,只会空谈而不能力行,则“虽曰已学,吾必谓之未学矣”。

 

 子夏亦孔子晚年弟子,与子游同为“文学”科高弟。《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云:

 

 卜商,卫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习于《诗》,能通其义,以文学著名。为人性不弘,好论精微,时人无以尚之。尝返卫,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史志曰问诸晋史,果曰己亥。于是卫以子夏为圣。孔子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而谘国政焉。

 

《论语》中关于子夏的记载凡二十余章,在弟子中所占比例不小。子夏之学,更重典章文献及学术,故孔子曾告诫子夏:“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子夏为莒父宰时,曾向孔子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子夏也曾指出:“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此三章皆关乎“小大之辩”。孔子殁后,弟子星散,子夏教授于西河,开宗立派,魏文侯尊以为师,李悝、吴起、段干木等均出其门下,可谓儒学一代宗师。子夏教育弟子,颇重洒扫、应对、进退等力行之学,被其同窗子游讥为本末倒置。可见子夏治学,善于切问近思,有“尽精微”、“道问学”之一面,故其颇能发现为学起始处的关键,从而能够以小见大,由近及远,执末以返本,沿波以讨源。

 

古人求学,颇有次第先后,本末终始。故《大学》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朱熹《大学章句序》谈古之学校教育说:“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如说前面“弟子章”所言乃小学阶段之要求,此章子夏所言,则颇似大学阶段乃至完成大学教育之后,为人处世所当具备之素养。

 

或以为,本章子夏之“四句教”,分别言及夫妇、父子、君臣、朋友四伦,其说可从。《周易·序卦传》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就五伦而言,夫妇实为“人伦之始”,“王化之基”,而后方有父子、兄弟、君臣、朋友之序,修齐治平之道。夫妇之伦得正,则其余四伦皆不至于邪曲,此《关雎》何以置于《诗经》开篇之义也。故子夏言下之意,明人伦、知贤贤即为有学问。

 

当然,“贤贤易色”亦可由夫妇一伦推而广之,指君子修身所当秉承的一种“克己复礼”之精神。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又说:“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盖春秋之时,礼坏乐崩,巧言令色之徒层出不穷,以致好谀悦色之风甚嚣尘上。君子修身,若不能以贤贤好德之心胜过好谀悦色之心,执德不弘,信道不笃,则绝无可能下学上达,止于至善。

 

今按:“事父母能竭其力”言孝道,恰如其分;至于“事君能致其身”,若与孔子所说“见危授命”、曾子所说“临大节而不可夺”诸语参照,则更易理解,否则,片面强调这种不顾身家性命、毫无保留之“忠君”思想,未免言之有过。子夏虽已见道,然毕竟未入圣域,发言遣论或未达于一间,于此可见矣。

 

责任编辑: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