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甲骨文反映商代祭祖文化

作者：齐航福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十月廿九日甲寅

         耶稣2016年11月28日

商代是中华祭祖文化体系形成的重要时期，也是上古社会宗教观念发生变化的重要阶段。因“文献不足征”的资料限制和“以经解经”的研究方法所囿，相关研究一直较为薄弱。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随着殷墟甲骨文的发现与商代考古工作的开展，这种局面开始有所改观。甲骨文所含内容涉及商代社会的诸多方面，其中包括祭祖文化。殷墟甲骨文表明，商代有着非常完备的祭祖文化体系。

祭祖对象涉及广泛

商人的祭祖对象涉及广泛，主要有高祖、先公和先王、先妣以及对本族有功的异族人神四大类。

第一，高祖。商人的高祖神究竟有哪些，尤其是关于河、岳的性质，学术界分歧较大。很多学者认为河、岳都是自然神，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他们应为祖先神。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常玉芝力主两者是商人的高祖神，并认为甲骨文中有夒、王亥、土等十四位高祖神。笔者认为其说可信。

第二，先公、先王。先公是指上甲至商王朝建立之前的六位祖先，包括上甲、三报、二示。先王是指从大乙（即文献中的成汤）以来的历代商王，其中大乙太子“大丁”、武丁太子“祖己”，均未立而卒，但因是法定王位继承人，故依然享受王之祭礼；廪辛，或未曾为王，但曾与先王合祭；卜辞中帝乙罕见，但帝辛时器四祀邲其卣铭文中述及祭祀“文武帝乙”；帝辛是亡国之君，亦未见于卜辞。商人对先公、先王尊崇备至，尽管有少量先王可能因某种特殊原因而不太被重视，比如大戊、雍己等，但在周祭卜辞中他们也是必祭对象，这也反映了商代祭祖文化体系所追求的完备性。

第三，先妣。商人对先妣的祭祀并不周严。受祭先妣中，大多没有标明何王之配。这里仅列举明确标示者：河之配、王亥之配；三报之配、二示之配；大乙、大丁、大甲、外丙、大庚、大戊、祖乙、祖辛、羌甲、祖丁、阳甲、小乙、武丁、祖甲、康丁、武乙之配。祭祀对象多为直系先王配偶，旁系先王配偶则较少。有些配偶虽常见，但不少并未受祭，可知并非所有先妣都会受到祭祀。在商代祭祖文化体系中，女性受祭对象是从属于男性受祭对象的。

第四，异族人神。甲骨文中出现的异族人神主要有伊尹、伊奭、咸戊等，商人对这些有功于本族的异族人神也是非常敬重并进行祭祀的。后世学者据《左传》等文献中“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之类记载，认为先秦祭祀必由同族进行，这一看法可能是对文献记载的片面理解。

祭祖方法纷繁复杂

就受祭对象的数目而言，祭法有两类，即单祭与合祭。依受祭祖先的世次先后，合祭可再分为顺祀与逆祀。此外，还有针对某些特定对象而举行的祭祀，如祊祭、周祭等特祭。祊祭仅祭祀世系较近的直系祖先，周祭则是使用五种祀典对祖先进行周而复始的祭祀。具体而言，商人祭祖时使用的具体方法纷繁复杂。

先公上甲是商人首个以天干为庙号的祖先，在商人心目中可谓神通广大：能影响农业丰歉，关乎年成好坏；会左右祸福，降害于王。因此，商人常对上甲进行频繁隆重的祭祀，以求福佑安康、年成丰收。对上甲单祭时，常用燎、侑、岁、卯、伐、酒、乇、升、祝等祭法，同其他先公、先王一起合祭时，往往是从上甲开始，使用祭法除周祭中的五种祀典外，单祭时的部分祭法仍然要用。上甲还可与其他高祖一同受祭。

先王大乙，卜辞中或称“成”或“唐”，是商朝立国后的第一位王，备受商人尊崇。单祭时，祀典繁多而隆重，祭法包括侑、燎、升、岁、卯、御、酒、告、登、伐、取、用等。合祭时，既可与先公上甲合祭，也可与其他先王合祭。与其他先王合祭时，往往由大乙开始，使用祭法主要有伐、侑、酒、告、升、御、用、燎等，周祭中则使用五种祀典。

异族功臣伊尹单独受祭时，常用祭法有侑、卯、升、伐、酒、岁、用、报、彡等；合祭时，既有与上甲合祭之例，也有与大乙合祭之例。合祭之例，还有不少伊尹加若干“示”的记录。在对伊尹的祭祀中，有一种较为特殊的现象，即所用祭法中禦祭极其罕见。禦祭是商人为禳除疾病艰祸等而向祖先神所行之祭。这或许说明，在商人心目中，异族神伊尹为商族人禳除疾病艰祸的功能是极其微弱的，甚至不具备这种功能。

祭祖用品种类丰富

商人的祭祖用品种类丰富，大体可分为两类：一是物牲，二是人牲。物牲既包括牛、羊、豕、犬等，也包括鬯、琡、贝等。人牲则有羌、伐、奚、妾、婢等。相对于物牲，人牲较为珍贵，因此卜辞中出现的一般是物牲。

祭祀高祖神时，祭品主要为物牲。不过，物牲有牝牡、大小，以及是否为专门圈养之别，如牛有牢、牛、牝、牡之分，羊有、羊之分，豕有豕、豚之分。王亥受祭最为常见，祭牲既有牛、羊、豕、犬，也有鬯、琡，更有羌人。即便是物牲，也多为牛牲，且使用数量有时惊人，如“五十牛”。不唯如此，有时还会选用白色的牛牲，如“侑于王亥，惠三白牛”。史书曾载“殷人尚白”，这里贞问是否会选用三头白色的牛来祭祀王亥，可见在高祖神中，王亥地位之尊崇。

祭祀先公先王时，祭品更是极为丰盛。合祭时，大多选用人牲，如“用望乘以羌自上甲”。单祭上甲时，祭牲有物牲，更有羌、伐等人牲，如“二十伐上甲”，一次就用二十个被砍头的人牲。单祭大乙时，祭牲包括牢、牛、豕、羊、兕、鬯、孚、羌、伐等，其中不少为人牲。祭祀大乙始的诸祖先时，祭品全为牲品，并且使用人牲，《甲骨文合集》300卜问祭祀自唐（即大乙）、大甲、大丁、祖乙四位先王时所选用的牺牲为最多，达“百羌百 ”，可见商人对开国之王的重视程度。

除少量先妣外，商人对大部分先妣的祭祀要远逊于对先公先王的祭祀。祭祀先妣时，虽有时也选用牛牲，但多见豕、羊等，选用牛牲时似乎更喜好牝牛、杂色牛。即便选用人牲，也多为女性，如“婢”。商人在祭祀异族神时，选用祭品与祭祀本族神灵时并无太大差异。

祭祖场所内外兼及

祭祖场所是商代祭祖文化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商人对祭祖之事极其看重，视其为最重要的国之大事。高祖、先公、先王和先妣多有其宗（即宗庙），如高祖中的河、岳、夒等都有自己的宗。在先公中，虽未见上甲和三报之宗的直接记录，但从其庙号推断，他们也应有宗庙。直系先王和少数较近世的直系先王之配偶，也有自己独立的宗。

甲骨文所见的祭祖场所并非是单一的，除宗外，还有多种祭祖建筑。据统计，甲骨文中涉及的祭祖场所应有十四种，都属于祭祖建筑或其中一部分，例如，“升”是为近世祖先设立的亲庙；“家”指门以内的居室；“旦”可能是指祭坛而言；“室”应指庙室；“亚”也是庙室类的建筑；“宫”也是一种祭祀建筑；“庭”应庙庭，即宗庙中的大庭；“户”或许指门户；“宜”当指祭祀的宗室；“寝”指寝庙；“门”应指宗庙之门；“祊”指宗庙的门内门外。有的祭祖建筑又有不少细分，例如，“宗”有大宗、小宗、中宗、西宗、北宗、又宗、新宗、旧宗等，有些应是集合宗庙，合祭先祖时使用，比如大宗、小宗等。

综上，商人祭祖对象广泛，从高祖到先公、先王、先妣，从直系到旁系再到异族功臣，虽然有亲疏远近之别，祭祀用品也有简单与隆重之分，但他们都受到商人的祭祀。商代是我国祭祖文化体系形成的重要时期，为后世祭祖文化体系的不断完善提供了基础。祖先祭祀后来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华民族核心的文化传统，商代浓厚的祭祖文化应该是重要的来源，后世孝亲思想的源头大概亦可追溯于此。

责任编辑：柳君